那时,窦孤山被花晓晓抓个“控制不住了”的现行,忙松开了看相的手,窘迫得不好意思;反倒是诸葛靓临危不惧,一句话把花晓晓打了回去:“你上班啦?”
花晓晓脸儿红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下班了?”
窦孤山见一、二号女角互相拉下了脸,慌忙劝开:“都不忙,都不忙上班,也不忙下班,大家先歇着去,明儿一早,我来通知你们上班,到夜总会去体验生活……”
好歹把两个小妞分开,安慰着去睡了,心中犹自惊跳,忽然手机一阵狂响,一看,是柳姹红在召唤。窦孤山心跳再加速,暗想“金屋藏娇”的计划,怎会这样快就被柳姹红侦破了呢?魏一枝么?不会,她一心一意到美容院美容去了,况且她也不知道女演员们今日光临;方导、筱摄像二人在外采买设备,更不知晓;雷电正带着那小克格勃在丘自在处表演,也是无暇顾及这边发生的事的。呃,未必,到街上吃饭时,撞见了好事的熟人,那家伙忙不迭打了电话通风报信?
窦孤山心中七上八下拨通了电话,一问,才知有重大人事变动相商,望火速赶到别墅。窦孤山又吃一惊:重大人事变动?妈妈的,未必要搞到老子头上来了?好你个富婆儿,倘若你不要我当制片主任,老子就收回剧本,让大家都搞不成!一路上,窦孤山想不出个头绪。等他跨进别墅客厅,一眼看见夏商周扬扬自得地蜷在沙发上抽烟,这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来抢“导演”了!夏商周见窦孤山黑了脸,察觉自己过分猖狂,忙欠欠身:“窦总编,别来无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窦孤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窝火地在沙发上一坐,柳姹红见状,使个眼色叫夏商周闭了嘴,说道:“泡茶!”
夏商周记起自己尚未被解雇的男保姆身份,含冤负屈地起身倒水沏茶。柳姹红吐了个烟圈儿:“窦哥,你干的好事!我那个小保姆,自己都舍不得用,派到剧组去帮你照顾你,你倒好,把她批发给一个人贩子,卖了!”
窦孤山矢口否认:“柳小姐,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金谷园夜总会老板打来电话,奇怪我的小保姆,怎么被个流氓,带到他那儿去上班了,还说那个土老板丘自在喜欢她呐!”
窦孤山坦荡胸怀,解释道:“这事儿,你误会了!整个剧组,你知道,一共才三个股东。你,我,丘自在!你和他,都是硬投资,我呢,软投资。当然,软投资也是硬投资,没有好的剧本,谁愿意硬着头皮投资呢?你这里,资金到位没有问题,丘自在呢,事儿就有点玄!到现在为止,马上要开机了,他才拿了五十万出来,虽然你也只拿了五十万,但是第二期投入会马上到账的,对不?他就不行了,说得闹热,吃得淡白,好像不愿意再参加了,放出话来说,丢五十万块拿给我去玩儿,大不了,当他自己又讨半个老婆!这事儿就严重了。如果他的资金不到位,《跑马》拍到一半就要停机,停了机,半截子戏,看也没法看,卖也没法卖,你的钱就泡了汤,我的剧也白写了!怎么办?只有采用现代公关的办法,专门派个制片,我们慎重研究后,将此任务下达给小保姆吴秀贞同志,指示她不择一切手段,催收丘自在的欠款,这怎能说,把她卖了呢?”
这一番逻辑严密的演说,顶得柳姹红无从下口。夏商周欲张嘴,见柳姹红神色不对,只好把话儿硬吞下肚去,憋得面目青紫。半晌,柳女士道:“这样说来,你的处理,是对的。为了大局,为了《跑马》成功,我们只好牺牲小保姆了。好吧,我来介绍一下……”
窦孤山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便恶毒接话:“知道了,你新近请的男保姆吧?”夏商周实在按捺不住:“窦制片,真是贵人眼高,在你眼中,我真像一个保姆?你不识故人也就罢了,犯不着这样洗涮人吧?”
窦孤山恍然道:“哦,罪过罪过!看看我这记性,真该打了!原来是夏先生,亚视汉奸,呵呵!开玩笑开玩笑,这怪我不得,上个月来了一串夏先生这样的人物,走马灯似的,足有一个加强连吧,都要求担任《跑马》的导演,我都打发了。你们记得我,我记不得你们,好比学生都记得老师,老师总记不得学生一样……”
夏商周冷笑:“你那日拔出刀来,我确实遵照了鲁迅先生的教导:我不是高僧,不能坐化,于是我便逃走,保存实力,是为了更韧性的战斗!窦制片,我让你三分,你也得穷寇勿追呀!”
窦孤山还以冷脸:“******同志教导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不是霸王,也当不了霸王!我他妈真当了霸王,不是要叫你等逼得我乌江自刎么……”
柳姹红见两个文人拌嘴,唇枪舌剑,引经据典,心中大乐,不料两人渐渐变脸,完全一副舍命相拼的味道,方才察觉这正是武侠小说所写的内功精湛之人,相拼相比快到了两败俱伤的关键时刻,忙学半路上杀出的侠女,飞出一掌直插两人间隙:“两个大男人,泼妇骂街么?成何体统?夏先生,鲁迅什么时候接见过你?窦哥,你给毛主席提鞋都不配!一个二个,还得意昏了,都说大人物给自己上过课!呸!”
两人一呆,发觉自个儿都说漏了嘴,被只有初中文化的柳姹红抓住了把柄,于是都红了脸,半晌吱声不得。柳姹红没想到自己一掌击出,竟同时点了两个刀子嘴的哑穴,心中那分痛快简直不可言传。从此她悟到:对这帮文化人,决不给好脸色!哪怕他们天文地理乱扯,只要一顿大实话臭骂过去,就都会噤若寒蝉!当下缓和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相爱。过去的事儿,不准再提!谁再提,我就不客气!现在,说正事!窦哥,你放心,马上再拨给你五十万,一定要尽快开机,不能拖了!有我做后台,你虚什么?有了资金,要保证圆满成功,我们还得对剧组的人事安排作一次重大的调整,不然,这戏,肯定要演砸……”
窦孤山醒过神儿,悻悻道:“总不会,叫我去当小保姆那个角儿吧?”
柳姹红抢白道:“该当的还是得当,你以为小保姆完全能把丘自在摆平?笑话!我为什么把你摆不平?不是一个理么?你作为制片主任,关键时刻还得出场,把丘自在诈了讹了,把他的钱挤出来,这种事儿,还要我来教你?”
窦孤山没想到柳姹红一通百通,似乎从一个无头无脑的闲婆儿变为一个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了!当下缩了头,不再开口。夏商周见窦孤山蔫了,心中一喜:“是的是的,柳小姐你批评得完全正确,自己的事儿自己做,自己的孩儿自己哄……”
柳姹红旋身一掌,又点了夏氏的哑穴:“我说话,你插什么嘴?自己的嘴巴自己管!现在而今,整个剧组,问题最大的就是导演班子,今儿找你们来商量,好好听着,我建议,夏先生出任导演,怎么样?该你们说话了!”
夏商周表态道:“我定会努力拼命,不负组织上的厚望……”
窦孤山依旧沉默,脸上毫无表情。柳姹红心中一急:“窦哥,你真哑了呀?”
夏商周宽解道:“窦哥,柳小姐已说了,咱们还是重归于好,通力合作才是……”
窦孤山脑中一连串疑问在飞舞。他知道眼前这形势,是很难阻挡夏商周出任导演了!不知道这“亚视汉奸”给柳姹红卖了什么气力,难道就是当了几天免费男保姆?难道这“北方的狼”不管床上床下都讨这富婆儿的喜欢?难道方而正有什么尾巴被夏商周揪住了?本来,这两个家伙谁当导演,都他妈是一回事儿,反正导出戏来,把大众哄了卖了,各人赚点揣进兜里了事。但方而正毕竟是我老窦金口玉牙封赠的,真换了,于戏无损,于我老窦就失信于哥儿们了!“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靠,现在小人物也学会这一套了,一点江湖义气不讲,公开说“老子说话,从来都是不算数的!妈妈的,就因为老子是“软投资”,硬不起来么?但这事儿,不能硬干,得出点难题。他忽然记起“老狐狸”钱长礼演说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一人倒下,就会挤翻一朝人!
当下窦孤山开口道:“夏先生当导演,柳老板你说了算!我说方而正当导演,说了就说了,等于没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处理一个人,总得抓点问题:方而正为什么不能当导演,到底犯了哪一条?是能力吗,是作风吗,是经济问题吗,是其他什么吗?总得编点话儿来收拾他,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罪名,还请夏先生拟定,因为你对导演容易犯什么毛病,最有切身体会!此其一。其二,罪名一旦成立,方而正下课,总得安排一条出路……”
柳姹红忙道:“出路安排好了,任命他当执行导演!”
窦孤山冷静道:“他的个性,柳老板,恐怕你还不了解,他跟夏先生一样,都是不到长城非好汉的人物,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导演当不成,他肯定不愿执行什么。他会离开导演组,请愿到摄像组去。问题又来了,筱摄像对电视设备不熟!在我们剧组召开的全委会上,众委员对筱摄像的一问三不知,印象深刻,所以他主动降格为开关师傅,连买设备都非得要方导陪他一道。在这种情况下,方而正直奔摄像组,肯定领衔摄像一职——这是众望所归的必然结果!那么,请问,筱摄像又怎么安排呢?”
柳姹红没想到问题越来越复杂,被窦孤山的细密分析搅昏了头,完全忘了最简单的一个处理办法:这帮人最好开销一两个!还是夏商周有经验,朗声说道:“这好办,如果方而正要去当摄像,筱广华就降为录像得了!”
柳姹红反对:“那怎么行?筱广华的摄像是我亲自任命的,你把我和窦哥说成一个档次了!他说话可以不算数,我说话不算数行么?”
夏商周吓了一跳,慌忙道:“我多嘴,我打嘴!”
柳姹红静静一想,忽然道:“窦哥,你说了半天,是说方而正如果不愿执行,如果他愿意呢?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窦孤山冷笑道:“他如果愿意,我手板心煎条鱼给你吃!”
柳姹红愁住了:“这事儿,看来没法了!”
夏商周着急了:“柳小姐,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舍不得珍珠换不了宝。干脆,叫方而正回家算了,他犯了些什么罪名,我来编!”
窦孤山冷笑不止:“夏先生,方而正也不是吃素的!逼急了,你们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他反告你个诬陷罪,你就惨了!”夏商周丧气道:“多亏窦哥挑明,这样吧,柳小姐,我也不为难你了,你看着办吧!”
柳姹红灵机一动,为自己的大发现欢欣鼓舞:“哎呀,好办得很!你和方而正换个角儿,他导演,你执行,岂不两全其美?”
夏商周叫屈道:“柳小姐,你可是说话算数的……”
窦孤山抓住转机:“呵呵,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现在的大人物,说话都是不算数的!柳小姐是总后台,总该算本剧组的大人物吧!”
柳姹红女强人的雄风又抖:“就这样定了,不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夏先生,如果你辅助方导,感到委屈,那就只好,请你另谋高就了!”
夏商周急出一身汗来:“我执行,我执行,不说了,不说了!”
窦孤山打了个漂亮仗,心想这“亚视汉奸”在方而正手下绝无好日子过,不觉莞尔,便总结性地发言:“重大人事问题,我也吸取了教训,今后还是得与柳小姐多商量,慎重决策。我想,几个小组的头儿,像导演组、摄像组、表演组、灯光组、服装组的头儿,还是得柳小姐亲口说了算。小组内部成员的分工呢,我多操点心,比如演员角色的分配,这些小事儿,柳小姐就不必学诸葛亮了,堂堂一个宰相,连两百块的贪污都要管,结果老得快,死得快……”
柳姹红表态道:“当然当然,那些小事儿,你说了算,哎,东戏的演员什么时候到呀?”窦孤山吃了一惊,模棱两可地答:“快了,来了,这不就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