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读着纸上那些没有日期的日记,一些陌生又熟悉的情景渐渐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想念小尹的时候,我常常没头没尾地哼唱《雪绒花》。那是小尹小时候最喜欢的摇篮曲。只要我一开口,她就乖乖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有一次,她竟然越听越有感觉,表情越来越兴奋。我断断续续地唱了十多分钟,她就东张西望地和着我的歌不停咿呀了那么久……”
自有意识以来,《雪绒花》一直是我喜欢的催眠曲。
“他总喜欢叫那女孩作‘闺女’,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听着熟了,我也会这样称呼她,不过在我心里永远只有小尹一个闺女。女孩性格孤僻,不喜欢说话,一点都不像小尹……记得小尹没上托儿所那会儿,极为顽皮。一看到我坐在书桌前打电脑,她就会嚷嚷着跑过来,爬上我的膝头,吵着闹着要敲键盘。被她弄得焦头烂额的我火气一上来就把她抱到一边,随手扔了张元素周期表给她,让她照着画。小丫头的模仿能力很强,一眨眼就抱着画好的图纸到我面前显摆来了。‘格格,格格——’她不停地囔着,我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应付她。看到她把周期表上的格子都补满了,还用彩笔涂得个面目全非,我脸一臭,就骂了她一句。小丫头立刻满脸委屈。无奈,我只得向她道歉,谁料那丫头立刻得寸进尺,缠着我陪她玩耍。”
我明确记着,在保留下的物品中,确实有那么一张元素周期表,虽然已经破损不堪,但我始终都没舍得丢弃它。
心底呐喊着的声音愈喊愈大,我明白这本日记的主人与我有何关系,只是我怎么都不想接受。
“我想我真是疯了,每天醒来都会把有她的仅存的回忆细数一遍,有时候还会学着她的语调说话。我疯狂思念的小尹啊,你到底在哪?现在过得好么?爸爸想给你全世界的爱啊!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事实证明,老天爷没给你这个机会。
“决定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试一试。没有李琳的帮助,我也一定能重造出时光机!谁都阻止不了!老天爷也不行!”
李琳?一个陌生的名字,难道说就是母亲口中的那个第三者?
“我的存在还是被他发现了。为了逼走我,他竟让自己的徒弟把他囚禁起来,严刑对待。还好,为了小尹,我熬过来了!而且装作他,我总算把他徒弟和那女孩给骗走了……”
徒弟?那老头不仅会武功,还有徒弟?
“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神智很不清晰,我想日子可能真的不多了,我要抓紧时间,在死前再见一次小尹!
可惜,老天爷没让你如愿。
很快翻到了末页,我快速地看完了他的最后一篇日记:
“终于等到了连续的暴雨天气,这次一定可以成功的!小尹,爸爸明天就回来了——”
回去,那你回去了么?
我摇摇头,满心惆怅地把日记本丢到了一边。
“怎么了?”涣少见我没精打采,关切地询问着。
“没什么,只是看累了。”我把头支在自己的膝盖上,瑟瑟地抱做一团。
“是不是冷了?”
我一声不吭,没有作答。
把外套披到了我的身上,涣少也陪着我一起沉默。
我的脑子现在有些乱。
被重新打捞上岸的深海记忆,算不上宝藏,但也不是废物,可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在这之前,那个记忆中残存的角色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我对他毫无印象,根本谈不上任何的感情;如今,他的日记就摆在眼前,字里行间洋溢着对我的深爱,这是我前所未闻的。那**裸的感情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可我不想把自己代入。我努力让自己跳出那个圈子,纯粹就想把它当做一般声情并茂的文学来看。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从来不为自己没有父亲而感觉羞愧,也从来没想过天上会掉下个父亲来疼我爱我。没有就没有呗,我又不会少块肉,缺根筋,做人要为自己而活,我一直都是这么开解自己的。可突然地,他又这么横摆一道,乍然地跳了出来,挡在我面前,弄得我手足无措。我,我一时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呢?他可能已经回去了,也可能死了,反正我们之间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了。这些爱,现在摆了出来,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遗憾。现实就是这样,纵然内心深深地渴望过,但时间一长,得到了其他的满足,那些相对而言的奢望就会被遗忘在角落,那些曾经的怅然心痛更会不着痕迹,成为无关痛痒的微尘。
就这样把,改天把它烧了,算是用来祭奠他也好,祭奠我的过去也好,一切都无所谓了。血缘能把人拉近,也能把人扯远,我和他,父女俩,能做亲人,也能做过客。听了他的故事,我也只有耸耸肩,说句无缘咯。
想通了,一切便开朗了。
我竖起身子,张开手搂着涣少脖子,深深地吻了上去,寻求一种心里安慰。这辈子我和他无缘做父女,那涣你呢?我们有缘天长地久,长相厮守么?我毕竟不是这里的人,可能眼下这具躯壳里也存在着另一个灵魂,只是我一直都没发现。之前,常常生病,时不时犯困,看来生老病死的确由不得我控制,快得话,也许明天我就会死去,但现在,我不想失去你。
“轰隆”一声惊雷,屋外狂风扫荡,一场暴风雨蓄势待发。
钻入房内的风把蜡烛给熄灭了,我放开涣少,沉思了片刻,做出了个沉重的决定:“涣,陪我上山吧。”
“现在?”
“恩。”
“好啊。”
漆黑的山路上,野风乱吹,大得几乎将要把我吹走。我和涣步履艰难地来到溪流的上游,找到了山洞的入口,然后慢慢地跻身走了进去。
涣少拉着我的手,极为谨慎地走在前方。
“向左走,那里水声大。”我指挥道。
“恩。”涣少下意识地握紧了我的手,转身向左行进。
没走多久,洞内空旷多了,四处都是流水声。
又是“轰隆”雷鸣,炸得我脑子嗡嗡作响。
不出片刻,洞内水声大作,巨响连耳。
“走这边。”我拉起涣少走出了石洞,来到更开阔的场地。
“这里是?”眼前的景象让涣少叹为观止。
“我也不清楚。”我松开了手,径自走到水车旁。
随着山顶涌下的溪泉与雨水的灌入,水车慢慢开始转动。绕过水车,我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难道那就是他日记里提及的时光机?
我想答案很快就能揭晓。
此时,涣少走到我身边,低声问道:“是要等水车积满水么?”
“可能吧。”我心跳如麻,有些期待,还有些紧张。
山洞外的雨越下越大,水车转动的速度逐渐加快,我的心随之悬入了半空。
不一会儿,从巨物中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光线射到石壁上又反射了回去,然后又从另一个角度回射至石壁,如此来回反射折射,巨物一下光闪夺目。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形状来形容这个闪光的巨物,它有点像齿轮,却有着无数的木框,说它像门却又不是很像。
我移了移脚步,想要靠近看个仔细,却被涣少拽在了原地。
“你要离开了吗?”他满脸失落。
“我……”我不知道靠这台不能成为机器的巨物是不是就能回到地球。
“能不能过了今天再走?”涣少把头撇开,盯着溅湿的山地低声说道。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有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