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纪律严明的学校,其中一个典型特征——杀鸡儆猴。学校领导特别惯用的手段,便是将一些不听话的学生在全校早会上通报批评,情节严重者,就像今天的夏满,当众检讨,以儆效尤。
在心高气盛的年轻人眼里,自己的缺点被无限放大在众人眼前,任他们评头论足指手画脚,这种体验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愉快甚至会产生羞耻感。这份羞耻感不仅仅是他个人,甚至是所有教过他的老师,甚至是每天相处的同班同学,哪怕只拥有一点点的集体荣誉感,恐怕都会觉得脸上无光。
夏满以前对这类事件一向不感冒,她有独立的人格和自己的判断,并不盲目地认同别人都附和的事实。每一次底下的人对批评通报的人翘首观望的时候她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哪里想到,有一天,她会站在上面,会让下面的人产生一种“她也有今天”的落井下石心态。
班主任吴桂芳也想到她对“检讨”没什么经验,事先还特地检查过她写的检讨书是否认识深刻是否感情充沛是否感人肺腑。夏满捏着那份从百度文库里东拼西凑出来的标准检讨,默默站在主席台大柱子的后方,避开了工作人员探究的目光,也能随时掌握到早会的进程。
“高三七班学生,夏满..”
一听到这句开头,就知道她的重头戏要上场了。
“在担任学校纪律委员监察会主席期间,未能以身作则,对学校纪律明知故犯,对广大学生做出了错误的示范,对学校管理造成不良影响..”
最后给她的评语是这样的?!不晓得是不是站的位置离音箱太近,夏满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虽然看不到下面一千多名学生脸上的表情,距离也不足以听清他们的窃窃私语,但声波的无限叠加就像汹涌而来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无论怎么踮起脚怎么伸出手,都无法挣扎上岸,没有人在拉住她。
望向年级主任的目光里满是刺骨的冷意。根本就不该答应写什么检讨书的不是吗,就算年级主任做出承诺绝对不会把这件事作为她的人生污点放进毕业档案,就连早会都不会直接声明为“检讨”,夏满以为他们的措辞,会是“对于前几天发生的事,我们的当事人夏满同学有几句话想说”,那她顺理成章地可以念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
但是,学校明明都还没有经过调查,为什么没有犯错的她要配合校方做出这种互相妥协的处理呢。她站在这个地方,被定义为“兹事体大,情节严重”,如果她再深刻认识再感情充沛,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相信,她夏满就是作弊的那个人,她夏满就是包庇纵容就是自视甚高就是目无法纪。已经具体到了个人身上的形象,会因为一纸加密的档案而有所改变么,她更应该为自己守护的东西是什么呢?
因为做的是全校检讨,吴桂芳特别嘱咐夏满一定要穿得稍微正式一点以表现出良好的态度。不想穿着那身肥大的校服,夏满特意找出了艺术节学生代表致辞时才会穿的贴身连衣裙,在外面套了件呢子大衣,果真是特别正式的。
抚了抚微微凌乱的刘海,从口袋里掏出发卡别在耳边,理了理连衣裙的领子跟褶皱下摆,轻轻拍打双颊让气色看起来更好..路过满脸诧异的年级主任身边时甚至对他嫣然一笑。
教务处的领导话音刚落,夏满便昂首挺胸、步履坚定地走到台前,在立式话筒架前站定。像每一次做演讲时那样,异常地从容不迫,将话筒调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食指轻轻地敲击,确认声音能够以正确的途径传播出去时才缓缓地绽开自己的笑容,静静地扫视全场。
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夏满展开手中那张充满讽刺意味的检讨书,一目十行地将上面的内容重新看了一遍,再缓缓地抬手,在大家目所能及的高度上,将那张纸撕成了四瓣。当然,她是一个很有公德心的人,并没有因为气势需要将纸片扔向台下,只不过随意地揣进了口袋里。
但夏满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一出足以让众人目瞪口呆了,她自己倒是随心而动并不在意旁人的意见,当时更不会想到底下还站着一个她刚刚认识到自己很喜欢的人。
能让宋光年感兴趣的东西本就不多,对早会,他更是持有保留意见。升旗仪式结束之后,他便一直百无聊赖地玩着早已通关的手机游戏,直到广播里传来“夏满”两个字,才突然想起,自画室之后,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听着那些不断加诸在她身上的带着明显贬义的词语,心里涌起的说不清来意的担忧让宋光年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永远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心高气傲的小姑娘,转眼之间被赶落神坛剥夺光辉浑身尘埃与污垢,他难以想象,以一副失败者的姿态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夏满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你们大部分人都是知道我的,”广播里传来的,居然是带着笑意的甜美女声,宋光年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主席台上那抹娇小的身影。距离太远,眯着眼也无法分辨她脸上具体的表情,却不断地有声音从广播中传来。宋光年听到她说:
“对的,我是夏满。曾经连续两年在大小考试中稳居年级前十,担任学校大大小小活动的策划、评委的夏满。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给你们做全校演讲,相反,我原本要朗读的,是一份检讨书。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周围的人倒吸了几口凉气,宋光年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却为自己刚才的白白担心一场摇头叹息。是了,他早就应该想到,夏满不仅仅心高气傲,还倔强执拗,她怎么可能对恶势力轻易低头。终于,他还是露出如释重负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