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男人的话,凤彩的眼中充满了讶异。
男人轻轻地将手心那株小草一样的植物挪到指尖,食指与拇指掐住它的根茎部位,送到了凤彩的眼前。
“这株植物,凡世间见过他的人,大都称其为五色草。而在我们修仙之人,称呼它最多的是,命轮草。”
凤彩眼睛盯着那五色的小草,一双耳朵高高竖起,听得无比认真仔细。
“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只这一株小小的植物,便有着逆天改命的效力。”男人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味道。他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凤彩,嘴角翘起道:“逆天改命这四个字,以你的理解听来,也许只和御风而行,引天雷秘术等仙家道法无异,而实际上却是相差甚远。最直接的差别就在于,纵然是‘仙体降临’之人,所能做的也无外乎最大程度上的利用天地威能,即为‘顺天’,而逆天改命,做到的却是逆天。”
男人指尖捏着小草转了个圈,眼神玩味道:“只要这么小小的一株,用在合适的地方,时机,搭配恰到好处的引物,那么,绝症缠身之人可以回复健康,将死之人可以延长寿命,走火入魔者可以重拾灵智,甚至是,哼哼,连上天决定的,与道无缘之人,都可以借此衍生灵根,入道修行!”
凤彩听得浑身一哆嗦,妖异的蓝色眸子又变得跳动起来。
“如果只是这样,该有多好。”男人竟淡淡地笑了笑,那一瞬间凤彩甚至都以为自己花了眼。
“听我讲下去你就会明白,这世上,但凡是稍微有些活念的人,都绝不会想去尝试它。”
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挥洒在男人的身上,将他一张本以惨白的面庞映得甚至有些病态。他嘴角难得的勾起一丝冷艳的弧度,只是不知那笑容中隐藏更多的,是嘲笑还是无奈。
“人人都期盼着将坏的命运改至好的,只可惜天地造化从来就不是听从我们的愿望行事的。”男人眯着眼睛说道,“我们之所以叫它命轮草,是因为它的效力拥有极强的不确定性,当你每次使用这株植物时,都像是在和命运进行一场赌博。那种不确定性完全不可控,即使你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刻,引用它的母株或子株搭配同一种引物服下,它所产生的效力,依然可以是截然相反的。”
“在修道界刚刚有人发现这种植物时,人们开始疯了一般的搜寻它的踪迹。虽然它们在世上的珍稀程度,堪比上古残留的法宝与奇珍异兽,但修道界的前辈们人数众多,神通广大,最终还是给找到了不少。经过一轮轮的尝试之后,有一部分人,的确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百病痊愈,寿命延长,修为增长。但是也同时,更多的人因为盲目尝试,而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说到这里,男人的眼神凝滞在指尖散发着五色光华的瑰丽小草上,隔了许久,方才半赞叹半讽刺道:“命轮草,多么妖异的小东西,这样美艳的外表下,却有着那么恐怖的内里……”
凤彩紧张地看着男人一脸呆滞呢喃着的样子,却不敢出声打断,好半天,男人的眼神才逐渐回复正常。他冷冷地瞟了一眼凤彩,冷笑着问道:“觉得我很奇怪是么?”
凤彩慌忙摇头,却见男人已不由分说的拽住了他的手,将手中的命轮草放在了他的手心。凤彩不敢反抗,只得低头凝视着这株命轮草,如此轻盈,又如此艳丽,一瞬间连他自己也仿佛要迷失进去。
这就是可以让人长命百岁,甚至滋长出灵根的东西啊……
男人看他迷醉的样子,冷笑着开口道:“被它美丽的外表吸引了么?沉醉于它神奇的功效了么?你如今的状态便与几千年前那群疯狂的道人一样,还好,你没有急急忙忙地将它放在嘴里啃食掉。让我稍微告诉你,服用命轮草后,最大可能会发生的是什么吧……”
凤彩抬起头,看到男人正用冷冷的眼神看向他,抬起了一只手。
“在已知服用过叶轮草的人中,最常发生的并不是那些延年益寿,灭却绝症的美事,而是我们称为‘负效果’的东西。这种负效果如今也已完全探明,并不多,只有六种,却足够毁灭你整个人生了。”
他发出几声渗人的笑声,同时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种,也是最仁慈的一种,被称为‘无能’。当‘无能’负效果出现时,命轮草的服食者,无论拥有多强的修为,纵然是‘仙体下凡’,也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失去所有的能力,从此与道绝缘!”
“啊!”凤彩惊讶之下竟叫出了声,手中一哆嗦差点将手中的东西扔出去。
男人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种,被称为‘命断’,顾名思义,即食之毙命,总是有再强的灵丹仙药也无法救回,灵魂彻底湮灭于世上。”
“前面的两种,要么是沦为凡人,要么是当即毙命,总的来讲,也不会承受太多痛苦。而余下的几种就完全不一样了,任拿出来一个,都绝对无愧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句话。”
他一边惨然笑着,一边伸出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种,叫做‘焚魂’。得到‘焚魂’效果的人,仿佛灵魂会脱离肉体,被送到九幽地狱的红莲业火中不断焚烧,那种痛苦,据传要比魔教‘点魂灯’还要剧烈千倍百倍,而且无法停止,无法断绝,纵然身死,灵魂依旧要在地狱中不断焚炼着……”说到这里,他病态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深深的恐惧,“不过唯一可以指望的是,这种效果并不是永远的,相传洛河宗曾有一位前辈便是从焚魂地狱中脱离出来过,不过那也是在承受了几百年的焚烧之后了。那位前辈灵魂归体后,第二天就仙逝了。”
他伸出了第四根手指时,表情却淡然了许多。
“第四种则与‘焚魂’效果相当的一种,被称作‘剔骨’。‘剔骨’发作之时,人的皮肤与血肉会一点点的从骨头上分离,滑落,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就好像蛇蜕皮一样。但人终究不是蛇,在骨肉分离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他将剔骨一语带过,却是在伸出第五根手指后语塞了。
许久后,他方才略带哽咽的发声。
“再就是……‘心咒’了。”
“遭遇‘心咒’时,服用者灵魂与肉体都好似被下了某种诅咒,凶煞之气会一点一点,由内而外的侵入全身。中了‘心咒’的人,大都会心神大变,性子变得无比暴躁,嗜杀成性,极易走火入魔,坠入魔道。同时,中咒者也将时时遭到冰冻,撕裂,焚烧等类似感受的感官折磨,虽然身体上并不会有任何改变,但是时不时精神上都会遭受巨大的痛苦。”
凤彩听他一口气解释完心咒后,竟从他额头上看到了滴落的汗水。他并不去擦拭,只是眼神呆滞地抬起另一只手,伸出了最后一只手指。
“最后的最后,便是传说中最最邪恶,永远无法被接受,被原谅,逆天改命,完全藐视并毁灭了天地规则的存在……”
“……‘往生’”
“得到往生效果的人,不会遭到灵魂上的诅咒,也不会受到肉体上的折磨,外表上看不出丝毫的改变。所以,一开始得到这些效果的人,会被认为是碰巧抽到了无效的效果。”
“他们依旧好似从前一样,继续好好地生活着。只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人们逐渐发现他们的不同——他们表现的越来越不像曾经的自己,相反,从性格,行动,思想,喜好等各个方面,都几乎表现成了和过去完全相反的人。”
“曾经快乐的,开朗的,大方的,变得抑郁,沉闷,扭捏起来,曾经热衷于修炼,沉迷于自然,心怀正义的,变得对道法缺乏兴趣,将自己成天关在黑屋子里,甚至投奔魔道,与妖魔为舞起来。”
“在效果生效之初,如果身边有人提示他们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们也会反应过来,并烦恼困惑上一阵子。但是再之后,他们的记忆里仿佛越来越差,从前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的记忆中会越来越模糊,同样一起被忘却的,是从前的一切,包括和他说着话的身边人。”
“他们会渐渐厌恶起那些自称‘了解他们从前’的人。因为他们开始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些人编造出来的。那些他们曾经无比喜爱的,都成了最后他们无比讨厌的。在遗忘了一些记忆的同时,他们的脑海中开始编造记忆,虚伪的记忆,假象的记忆,只是,那些记忆,却成了他们心中最真实的记忆。”
“于是,最后的最后,他们一个个成为了他们曾经最讨厌的人,做起了曾经最难以接受的事。”
气氛一时凝结住了。男人低头凝思,凤彩也是不敢问一句话。
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秋夜的山间,到底是要比想象中的冷一点。
良久,男人再次回神。
凤彩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竟在他那冷冰冰的眼神中看到了名为畏惧的东西。
带着这样的眼神,男人再次缓缓开口,声音中却带着死一般的冰冷与寂寞。
“可是,你知道,比成为那种,迷失自己,失去记忆,失去过去,成为曾经自己最讨厌,最厌恶,最恐惧,甚至最仇恨的人,更加可怕的,是什么吗?”
这一句话虽然是问向凤彩,但他却好似完全是在自己问自己。
不等凤彩有反应,他自问自答道:
“那就是,在你成为那样的人之后,你会突然的在某天,没有任何准备,没有任何征兆地情况下,突然地,就将过去的一切,一切,完全记起,但是这样清醒的日子却只有一天,你清楚地意识到,当那天一过,清醒的日子不再,你又要重新成为相反的人,去做相反的事了。”
“而‘往生’,就是这样做的。”
男人残忍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