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行进着,身后高高的城墙开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连同着多年来一点一滴的记忆,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的随风逝去。被遗忘在这个清凉到略有些寒冷的清晨里,遗忘在这个花草初寂,凉意绵绵的初秋里,遗忘在这个从婴儿走到少年,从无知走到懵懂,从清晰再次走向未知的雨季里。
不仅是凤彩,马车里的其他两人也陷入了沉默之中。不单单是因为就要与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说再见,还因为马上将要迎来一份不知究竟是喜是忧的未来时,那份深深的不安与恐惧。
当马车渐渐行的远了,似乎是讨厌这般压抑的气氛,少女略带些忧伤的语气突然开了口。
“既然你是从太平镇来的,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姓林。”
两个少年都是一愣。李悠亦思考了一会儿,虽然还没完全从怀旧的思绪中跳出来,但他还是听明白了少女是在跟他说话。
他皱着眉头很仔细的想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姓林?难道是镇东头林婶家的女儿……?可是我不是听说林婶因为年纪太大才结婚所以生不了了么?难道说,你是她年轻时候的……?”
李悠亦口中含着三个字没敢说出口,但看他那份紧张中带着暧昧的猥琐模样,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
少女愤怒地一张脸憋得通红,高傲的一字眉简直就要挑到天上去了。
“傻子!你才是那个什么林婶的私生子!连我们林家都不知道,亏你还是要去修道的人!”
李悠亦面色尴尬,被骂了也不敢回嘴,只得说道:“你一说我知道,我就乱猜上了,修道什么的其实我基本不懂,倒是我爹我娘知道的比较多,他们两个是彻底的修仙迷……”
随后,又是一阵沉闷的寂静。
少女悠闲自得的摆弄着手指,不经意的一抬头,却正看到那两人好奇宝宝模样地,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
“你们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二人并不说话,只是那目光里却分明写着:你到底叫什么?
“哎呀,好好好……真是的……”也许是实在被盯得不耐烦,少女只得开口说道:“听好,我叫林之音,之乎者也的之,音律的音。”
“哦,好听,真好听!”啪啪啪掌声响起。
“好名字,好名字……”啪啪啪掌声响起。
听着二人交口称赞,女孩面上看去仍旧淡定,但嘴角那一抹上挑的弧度却是将她此刻的内心的得意给出卖了。
“我们林家世代都是修道大家,你们若是在这条路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请教我。”林之音一脸老成稳重的宣布道。
只是李悠亦看着她却并未有什么羡慕,反而还带着几分同情道:“那你这次也是被逼来的吧?唉,我理解你,我跟你一样的。”
林之音眉毛一挑,道:“谁和你一样?修道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我从小到大,便一直是以道门中人的要求来约束自己的!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人见人畏,法力高强,上天下地,一雪前耻的得道高人!”
虽然没太听懂,李悠亦还是讪笑了两声:“咳咳,看来是误会了。凤彩你呢,又是为什么要修道的?”
凤彩想了想,说道:“呃……因为我想去吧。”
李悠亦叹了口气,有点不甘心的说:“唉,真羡慕你们,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有我,这辈子可能就要为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受罪了。”
凤彩有些听懂了他的话,稀奇的问道:“这世上还有不想成为仙师的?”
李悠亦指指自己道:“我就是一个。我从小的心愿就是一辈子好好陪在爹娘身边,以后长大了,掌握一门手艺,不求赚大钱,能让自己和爹娘吃饱饭就成。在这小镇里,平平安安过一辈子,这样就挺好。”
说到这里,他面色一黯:“本来这一切都是很简单的,直到这次天法门到这里招收弟子。你们都想不到,我的爹娘,是两个修仙迷。我听他们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并且在小的时候就约定要一起去修道。结果,上次天法门过来收弟子时,他们连测试的资格都没争取到,最后死了心在镇里成了亲过上了正常日子。可谁知,前些日子,一听到天法门要在来招收弟子,他们两个又兴奋了起来,一定要把我送去修道。我想着,就过去试试,没想到竟然一下子被挑中了,唉,孽缘啊。”
凤彩听了,心中不胜唏嘘,那么多人抢着去都没被收上,一个没想去的人却被收走,真是世事无常啊。
可凤彩还是想到了些什么,便开口问道:“但是,我记得,那天你从那位仙师那里出来的时候,不是很兴奋的叫着‘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么?如果不想去的话,那个时候却又为什么那么高兴?”
李悠亦面上一红,解释道:“这……这是两码事了,不管是谁,被表扬了都难免会得意吧,而且我听说有我们这种天赋的人百中无一,所以自然难免高兴了。再说,我爹娘一直是期望我能被收下了,当那个老人认可我的时候,虽然内心觉得很别扭,但一想到爹娘会因此而兴奋骄傲,我就也不由自主的开心了……算了,这种感觉你不懂的。”
三人就着修道这一话题又探讨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在这一点上,三人的观点差异很大。对李悠亦来说,修道只是应付差事而已,待到自己在这一门上有了小成,多半就要申请直接下山了。而凤彩虽然对修道一事心怀期待,可他了解的依然甚少,那点知识全部来自于志怪小说和修仙画册,其中的真假也都不得而知。
相比之下,林之音对于道的认识已堪称宗师级。她不仅能将一些简单的符箓原理,天法门的历史等说得明明白白,还能讲出自己二十年内的简单计划,听起来倒是颇有一些可行性。
“等等,不过为什么一定要进那个什么天璇峰?难道天法门内还有什么差别么?”李悠亦皱着眉头问道。
林之音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道:“我猜你这样的人连七星山都不知道是什么,对吧?”
李悠亦老实的点点头。
林之音叹了口气,解释着:“所谓七星山,是天法门立派所仰仗的七座山。传闻因为天法门的立派宗师了尘道人到了那里,看到七座山的精妙排布与周遭的天地造化,一瞬之间领悟了鼎鼎大名的“七星阵”,故而将这七座山命名为七星山,从主峰起,依次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其命名。”
一讲到天法门,少年的话匣子仿佛完全拉开了。
“了尘道人随后用去了整整十年时间,将这七星阵布在了这七星山之间。据传,那阵成之日,百里之内为之震动,天地间异变频频,本是烈日高悬的七星山上刹那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个天穹仿佛被混沌完全覆盖住一般,尘世间再看不到一点颜色,万物再不能有半点生机。又过了一天一夜,天上的雨才缓缓滴落,先是几滴毛毛细雨,接着便是豪雨倾盆,天上轰隆隆雷鸣之声若鬼怪嘶吼,摄人心魄,时而有几道粗大的紫色雷电轰击在近地之处,若雷神的戈矛刺穿苍穹。这场豪雨又经历了整整十天十夜,期间洪水,泥石流,野兽袭人,雷电毁屋等灾难频频发生,密不透风的雨帘几乎将方圆百里都给完全淹没了。百姓们以为得罪了天上的神明,每天困在屋子里祈祷,只求苟活。”
两个少年听得极为入迷,听到激动时不住紧张地咽着口水,林之音察觉到两人的心态,面上得意之色更浓,讲述起来更为卖力。
“只是,就在人们都以为天地就要这样毁灭了的时候,一切,毫无征兆的,陡然停止了。天上浓墨般漆黑的乌云仿佛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连那好似永远下不尽的雨水也瞬间止息,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一般,天地间只剩下被这异变摧毁的民居与摧残的断崖残骸证明着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事后不久,这附近的人们发现了一些奇特的变化,其中尤以七星山最为明显。原本光秃秃的七星山上似乎是一夜之间变得生机盎然,枝繁叶茂,一些苍天的大树似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插入天穹远端。各种奇珍异兽也随着茂密树木而竞相出现,有常到七星山旁的树林砍柴的樵夫甚至听到山上不时传来龙吟虎啸和各种怪异的叫声,凡人于是再也不敢轻易接近这七星山,七星山也逐渐开始变得神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