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夕阳
我在躲他。除了上值,我就窝在房里,看书、练字、发呆,双喜时不时的到我这来串门子聊天,她长大了好多,也沉稳些了,没了过去那急火风似的模样,最明显的是她会“慢慢”地走路了。
康熙过了端午后就领阿哥、大臣等巡视京畿,四爷,八爷几个常侍的都跟了去,我因才掌了膳食,各种规矩和康熙的喜好还不熟悉,这一趟就派了别人了,我开始还庆幸自己落得清闲,其实不然,宫中派了一位老嬷嬷来给我恶补,每日辰时就来,除了午时让我歇口气扒拉两口饭之外,一直到寅时后才放我自由,我稍稍有点倦意,老嬷嬷立马拉下了黑脸,然后开始滔滔不绝的长训,人老了就啰嗦,一训起来就没完没了,训到最后,常常是题跑了十万八千里,绕得我两眼翻白头脑发晕,几次三番的惨痛教训后,我就安份老实,精神百倍的习起各种女宫礼仪来。
幸好四爷随了康熙去巡视京畿,不然我也许会捺不住自己的心——相思成狂,以前只是在书上看到这个词,却不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深刻体会。理智上已决定放开,心却痛得想狂奔而去,想看他,想见他,想被他拥在怀里紧紧的抱住,想不顾一切的沉沦。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滋味,让人身不由己似无主孤魂。
幸好上天给让我沉淀心绪的时间,四爷随着皇上出巡,我的时间和思绪被学习占据,慢慢地,我的相思已燃尽成炭,包裹在厚厚的火灰下,沉寂。
一晃康熙出行已经一个月了,听说过两日就要回銮了,这两日院里又开始忙碌起来,备着接驾。他也要回来了。每每思及,心就如触电般轻搐,原来,我并没自己想像中的淡然如风。
天际一片霞红,落日朦胧,无限美好。我倚在湖畔的柳树下,看着微风吹拂得轻泛涟漪的水面,天空飞鸟啾鸣,双双归去,不知名的虫儿不时的发出一两声鸣叫,我下意识的侧耳倾听,神思却是恍恍惚惚,身躯懒得动弹,连脑子也懒得去想了,留它一片空白。
身后有衣衫窸窣,我慵懒地侧目一望,是他?!夕阳在他脸颊和身上镶起薄薄的金红颜色,发丝泛起温润的光泽,让他整个人有种惑媚的异彩,我如被迷惑般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缓缓地染上了暖如春阳的微笑,令我的心不可抑的狂跳——他真的好迷人,不是说他很帅,比起相貌,他不如九爷,比帅气,他不如十三和十四的阳光,可你看到他时,会从心底涌起一分平和与舒服,如沐春风,让人薰醉。
我微张着嘴,心里忍不住赞叹,美眸发亮地紧盯着他,直到看到他眼中渐生渐浓的玩味,俊逸尔雅的笑了,我才醒过神来,亡羊补牢地福下身子,柔声道:“奴婢安心见过十二阿哥,贝子爷吉祥。”
“起来吧。”十二爷的声音很清朗,如叮咚泉水,有种空灵的味道。他走到我身边,悠悠的看着湖水,轻声问:“你在看什么?”我微怔,转头看向染上昏红的水面,浅笑答道:“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看着水,看着夕阳,却不在眼底。”
轻笑声扬起,“我想也是,我远远地看到你,你站在这,静静地望着湖水,可你的心却在天际,我竟生疑虑,是否一阵风过,你会御风而去。”
是吗?他看得到我想飞的心?我的笑意渗入眼中:“那晚见到你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十二爷深深地看着我,笑意缠绕在眼底和唇齿边,俊秀的脸庞有些高深莫测,我淡淡一笑,望向天空,天地交接处,落日晕红,透出一种朦胧之美。十二爷站在我身畔,低声喟叹:“那夜以前,我从未见过你,可我知道你,十三弟谈到过你,有时在八哥九哥那也听到你的名字。我一直在想,能让我这些兄弟这么上心的女子该是什么样的。”
我淡笑地睇他:“贝子爷,您失望吗?”十二爷遥望着天际没入地平线的夕阳,轻声:“不。”他侧脸凝住我,眸眼含笑:“你很好。”
我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恼怒被我轻薄了呢。”十二爷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大胆,不禁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女子占了便宜去。”
我呵呵一笑,那天我的确太放肆了,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我对一个陌生男子如此动作,确是惊世骇俗的,可是,谁让月色下的他那么的邪惑?我戏谑地对他说:“所以啊!十二爷,人长得太英俊,太好看,太风流倜傥也不是件好事,光是驱蜂逐蝶就要花不少时间了,还得时刻小心着,别让哪家的姑娘看上,乘你一个不注意,塞进花轿里抬回家去。”
十二嘴角微动,撇了我一眼:“我能把你的话看作恭维吗?”我点点头:“你要这么想也行。”两人之间静了一小会,不约而同的互视而笑,心,像是被风拂过的澜水,荡起了水纹,一层一层,直向深处。
远方的夕阳只剩微光,天际由霞光红染成灰黑,四周的景物逐渐变得朦胧,我倚着树和十二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夕阳站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无声地撤离,我才站直了身子,微微鞠了个躬对他说:“贝子爷,天色晚了,安心告退。”
十二爷眉梢轻挑:“我们一起走吧。”我微愕,随即笑道:“好啊。”十二爷缓步在前走着,我跟在他身后两三步外,很奇怪为什么这年月男女在外行走一定要让女子跟在男人后边,万万不可前行或并肩,万一路上交谈,必是两不相望的对话,这场景若是放到现代去,不清楚的人看到了一定会认为两人是从疯人院跑出来的,要不怎么自说自话呢。
渐渐地行到了剑山下,前边是两条岔路,我们不约而同的站住了,十二爷回头看我一眼,笑道:“我往东,去云涯馆。”我扬眉一笑:“那么我们就背道而驰了,我往西,回照回馆西冀。”十二爷转头看了西面一眼,侧首凝住我:“那就再会了。”
“好,再会。”我浅浅笑着,两人毫不迟疑的同时转身离去,身后,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皇上回来好些天了,不知巡视京畿途中发生了什么事,连日里皇上的脸色不是很好,大伙儿都小心翼翼的,就怕不小心踩了雷。康熙心情不好,连带着胃口也差了,李公公心急如火,小心的旁敲侧击的劝了几次,可皇上并不理会,只是忙着看折子,招大臣议事。
看样子康熙也上火了,今天上的折子有一件驳一件,所有的御前行走的太监、宫女和等着召见议事的王公大臣们都在殿外候着,噤若寒蝉,只是偶尔交换一个互慰的眼神。
午时将过,我抬头望了一下天色,日已当空,今日的天气是不错的,晴空万里,不过,要是里边那个人的心情也是晴天就好了。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不止大臣们在外候着,我这可怜的掌膳女侍和几个侍膳的宫女也在等,太阳渐渐地晒过来了,六月的天,日头已经很辣,我身上已经冒了一层汗,看看左右,大伙儿都是忍耐之色,谁也不敢轻动。
步履声传来,我悄悄侧头一看,是四爷!我的眼一下子就定在了他身上,理智告诉自己快快垂眸,可是,我怎么也移不开我的眼,他越发消瘦了,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倦色,肃着脸,黑瞳暗幽如深潭,没有一丝波动,下巴紧绷,说明了他严厉冷冽的个性。我愣愣地看着他走过我的身边,没有一丝停顿和迟疑,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到门前顿住,门外传话的三力赔笑地斜挡一步:“雍亲王,请容奴才通报一声。”四爷冷撇一眼,嗯了一声,三力悄声掀开竹帘子,进入厅里,我知道自己该低下头,可是,我不舍得,他静静地站在厅前,我却在他身后傻傻地看着他。不一会,三力走出来,扬声道:“雍亲王,皇上宣您见驾。”一旁侍立的小太监闻声迅速打起帘子,四爷略一低头进去了,帘子放下,隔绝了我和他。我缓缓地低下了头,手不觉的扶上胸口,那里,好痛。
突然咣的一声,像是茶碗砸碎了的声音,康熙怒声高扬:“鄂岱伦如此党羽甚恶!阴险之极!朕只是加以责备,彼竟不知悔改,以国戚自居,不知畏惧,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必有群臣效法!”
门外众人心惊,我挂念里面那个人,康熙大怒,他这会不会首当其冲?不一会,听到四爷清冷的声音响起:“皇阿玛息怒,这等悖逆无礼之人,不值父皇屡次烦怒,国有国法,这等乱臣贼子自有法规惩治。”屋子里的声音低了下去,门外候着的大臣们互递一个了然的目光,似是知道里边的怒火因何而起,我没心情却打听为什么,只是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对他发的火。
膳食已微凉,我低声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另取了一份上来,为了让皇上能吃到新鲜的食物,御厨常常是同作几份备着,一有需要就可呈上。我对三力点头示意,他轻步走了过来,我压低了声音说道:“午时将过,皇上还没有用午膳,你悄悄地进去和李谙达说一声,不能拖下去了,皇上的身子要紧。”
三力颔首,回身轻轻地撩开帘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等了好半晌,三力出来对候在门外的众臣说道:“各位大臣请先到偏厅候着,用点膳食,皇上有些倦意,要先歇会,辰时再传各位大人议事。”众大臣听了,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愿在火上房的时候进屋坐着,众人一起踮起脚尖悄声向外走,除了衣衫摩擦的声响,其他声音是一点也不敢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