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三
八福晋抿了半盏茶,挥退了女侍,方上下打量我,“这两年少见,你这奴才倒出落得人模人样了。”嘁,我是人,不出落得人样才奇了。心中暗呔,面上却客套地赔笑,“福晋过奖了。”
福晋微微一笑,“过奖?一个能将男人迷得昏头转向的狐媚子,还有什么当不上?”八福晋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眼底有丝恨意,面上却妖艳地笑着,“哪天,我这福晋倒要向你讨教一番,这魅惑男人的本事,你可是在行。”说着,八福晋啧啧赞叹,上下打量我,“不知你是用了什么方法,竟让这些个阿哥们一个个的对你死心塌地,争着要把你收了,啊——”她故作惊诧,“听说安婉侍的命格不好,早早地克死了爹娘,一个女孩儿家,平日里缺人管教,在宫外时,整日出入市井中,莫不是,你跟什么人学了妖术吧?”
我面无表情地回视八福晋,没说半句话,心中暗暗地叹息,妒嫉的女人真可怕,一旦发现别人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反击,瞧这福晋,一开口,那打击面就广得没边了。
“怎么?我说错了么?你干嘛不说话?”八福晋的脸冷了下来,那强装在脸上的笑挂得有些僵了,“不过,基于同是女人的份上,有些话我还是得先提点你的好。这些阿哥们,从小就在宫里长着,读的,是四书五经,看的,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所以,才被你这市井丫头一时迷惑,你这张脸蛋儿,又长得不错,言语又是俚俗,阿哥们瞧的,不过是个新鲜罢了。再过几年,那可就不同了,你年岁渐长,阿哥们也逐渐出去,交际多了,遇到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比你年轻的,漂亮的,比你会侍候人的——”八福晋故意摇了摇头,“到时,你可就失了势,要老死宫中了,唉——可怜了你这张脸蛋儿了。”
我还真是说不出话来了,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趁早挑个阿哥嫁了吗?不然,怎么说这番话来?
不过,面上我还得浅笑道:“多谢福晋关心提点,不过,奴婢自个儿会打算,福晋,就不必为奴婢操这份心了。”
“为一个奴才操心?我可没这份闲情。”八福晋冷冷一笑,“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安婉侍,你迷惑了这么多男人,让这些男人为你争来夺去,心中总有一个特别喜欢的罢?这儿没什么外人,外头的几个奴才也是我的贴心人,你给我说说,你心里头中意的到底是谁?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打算打算,求皇上给你指婚,再怎么济,也能混上个格格吧?”
绕了半天,这才是她想知道想问的吧?
我心中好笑,不想再让她冷嘲热讽地试探,淡淡地回道:“福晋,你想让我说谁?八爷吗?”
“贱婢!你要造反了吗?!”八福晋忽地拍桌站了起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么多男人想要你,为什么你还要跟我争!”
我无奈地注视着她,淡淡应道:“福晋,奴婢从来就不想与您争,与不会和任何一个主子争。男人总把女人当作园中花,有了梅的傲,又想牡丹娇,得了芙蓉艳,去求幽兰雅,等得他们聚齐了香满园,又瞧着门外野花清,山花漫!福晋,女人总是为男人争,为男人牺牲,为男人心碎,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我可不想为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争来夺去,太不值了!福晋,您是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您不试着去多爱自己一些?多珍惜自己一些?为何要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呢?为何要将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身上呢?”**了口气,我凝住被我的话惊得瞠大眼睛的福晋道:“而且,您实是不必担心,奴婢对八爷没那个心,再说了,福晋,想来您也清楚,皇上许了奴婢不嫁人,长住宫中了。”
我一番话后,福晋怔忡地盯了我半响,忽尔苦笑地启唇,“那又怎样?”八福晋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盯着我的眼悲楚而绝望,“你就是一世不嫁人,那又怎么样?他心里有你——”她神情恍惚了短短的一刹,又仰起头来,倨傲地道:“但他不是别人,是我郭络罗氏的丈夫!就算我的男人被你一时迷了眼,只要我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丈夫若倦了,倦鸟总会归巢。而你,不过是个没身份的女侍,到时,无法自处的,是你!”
我瞧着眼前八福晋强撑的骄傲,不由心生怜惜,说来,我是很喜欢她的,而喜欢她,正是因为她面对现实的那一种态度,不畏惧,不逃避,不妥协。而在她所有看似骄傲的面具下,深藏着一段极其强烈的爱意。
那深入骨髓的爱意,只为八爷,想到这,心中暗咒,这八爷,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静静地与八福晋对视半响,突然间觉得自己比她懦弱,至少,她能为自己的爱付出全部的心,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就像扑火的娥,明知自己会燃烧生命,仍是义无反顾。
而我,总是在害怕,总是有太多的计较,总是,为自己的胆怯,找诸多借口。
唉,原来,在爱的面前,我是如此胆怯。
看着眼前的八福晋,我淡定地问,“福晋,您说了吗?”见福晋眼中露出茫然之色,我沉静地道:“福晋,您有告诉八爷您喜欢他吗?您告诉过他您的心意吗?您说您能等待,要知道,伴随等待而来的,往往是永无止境的孤独和寂寞,一个要在生活中面对孤独的人,是不能有一丝丝贪念的,否则心将不再平静,而漫长的岁月将成为永无止息的煎熬。福晋,不是所有的默默付出都有回报,单方面的爱一个人,是种无法言语的艰辛,而最终的结果,可能是得不到回报的油尽灯枯,福晋,您真要在等待中消磨您的每一分热情吗?”
八福晋呆滞地盯着一个方向,不言不语,身子,缓缓地坐了下来,神情变幻莫测,涂了深红蔻丹的十指如麻花般搅拧着,瞧着她脸上那忽喜忽悲的神色,我不禁低叹一声,情字从来最伤人,喜也为它,恼也为它,痛也是它,怨,也是它,惆怅黯然皆是它,而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情字磨人,却又一个个地往下跳,只为了在短短一生中红尘一度。
“只要我等下去,他都有一天会知道我的好,只要我等下去,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八福晋梦魇似的低喃,此时的她再无平时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卸下了尖锐的她,柔弱无助得让人生怜。再怎么高贵,她究竟是女人,不管个性再倔,再刚强,情根深种时,她也不过是要人怜爱的女子。
我瞅着一厢情愿的福晋,心中顿感无力,轻叹道:“福晋,女人的矜持是必须的,可是有些时候,过分的矜持却会使人失去得到幸福的机会,福晋,幸福是靠人去抓的,不是等的。”
八福晋默然思吟半响,原本迷茫的眼神变得逐渐清明,唇角,也稍稍有了此致弧度,倏地,她抬头问我道:“你既知道幸福是靠人去抓的,为什么不挑个喜欢的人嫁了?怎么说,终有个男人可依靠,总好过你——”福晋顿了顿,“老死宫中。”
“依靠?”我讥讽一笑,“福晋,宫外八大胡同的勾栏里,那些依楼卖笑的女人靠在谁的怀里,鬼吗?再说,有钱有权的男人往往三妻四妾,说来,他们的肩膀又经得起几个人靠?当色衰而爱驰时,只怕也只能躲在房中,听着新人笑了。”
“所以你宁愿老死宫中?”八福晋眉心轻拧,惋惜地叹道:“你这一样的女子,要真在宫中终老,未免太可惜了,你这性子为何不改改?将就一些不都过去了?”这会子,她又对我怜惜起来了?女人啊,一旦确定其他女人对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没觑视之心,立马就可以平心静气的接受对方,并已同身受的为对方打算,这算不算是女人通有的一种优点呢?
我呵呵一笑,“我不想改也不可能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了的我便不再是我,做人将就渡日,还有何意义?要我一世都这么将就着,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算了。”
福晋怔忡地睥着我,若有所思地道“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看上你了,这世上,像你这样持着自己的真性情活着的人,能有几个?”
我呵呵一笑,“福晋,不还有你么?”
福晋闻声斜睨着我,终是忍不住浅浅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