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发作后好一会儿,薛瑭才知道这药叫做百病天行并不只是因为是在一天之内感受世间病痛。好像更是因为这些病都是像从天而降一般,没有一点征兆。前一刻还体会着仲景所说阳明气分壮热的发热、口渴、大汗,那该死的公鸡一声鸣叫,身体立马转凉,而后阴冷就从骨子里渗了出来。
若只是这样受苦倒也没什么,关键的是薛瑭还要时刻保持清醒,随着二叔念出的薄书上的内容记忆这些病症的感觉。薄书上的内容相当简练,但却也是相当精华的部分,甚至分析了每种相同的病在不同体质人身上不同的转变及结果。幸运或是说不幸的是,薛瑭每一种都体会过了。
“喔喔喔”那大公鸡又是精神地叫了一声,高昂着头,看向薛瑭的眼神里有些不屑。二叔的态度倒是好了许多,微笑着把书又翻了一页,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次是肾虚,先从单纯地肾阳虚开始,你现在是不是有些怕冷、耳鸣,还有点腰酸?没关系没关系,书上说了,虚证有点难以把握所以时间长,你可以好好体会一下。要不要我扶你起来走一下,那样感受更深…”二叔越说越开心,刚开始还严肃地做着一副严师的样子,后来就越来越像是幸灾乐祸了。
病太多,转变复杂、病人体质复杂、甚至连环境影响都很复杂,在一天之内把这些体会一次听起来都有些残忍。好几次薛瑭都受不了想要昏过去,但却都被二叔“贴心地”叫醒了。二叔的态度也一直那么温和,脸上一直带着自认为春风般暖人的笑,不过薛瑭决定,明天从床上爬起来得时候不管二叔是什么表情,都一定要把他打到再也笑不出来为止。
二叔称这颗百病天行是杰出的填鸭式教育、生动的教学实验,薛瑭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些年二叔嘴里面总是会蹦出些别人那里没听过的话,久而久之,薛瑭也就见怪不怪了。
日落日升,这颗百病天行的药效倒是真的不错,到了第二天中午薛瑭的体验仍然没有结束。那只原本精气神十足的大公鸡现在都已经蔫头耷脑了,打起鸣来也是一副气不足的样子。捧着薄书的二叔样子更是不堪,双眼迷离地像是在梦游,嘴里念出的声音也像是自言自语,只有公鸡鸣叫的时候才下意识地翻一页。
还好,这本好像永远翻不完的薄书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拿着书的二叔看了最后一页整个人都一哆嗦,原本眯得像线的眼睛也硬生生睁开了,望向薛瑭的样子有些古怪,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快说,我都有心里准备!我这一天里连妇科崩漏、老妇绝经都感受过,就不信还有什么更出格的!”躺在床上的薛瑭看薄书翻到了最后,觉得解脱的希望就在眼前,俨然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二叔还没来的及说话,怀里的那只大公鸡倒是叫了起来。或许也是因为到了最后,那公鸡打鸣也是拼尽了全力,“喔喔喔喔”地叫起来就不停,直到最后好像用尽了力气,声音才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再一眨眼的时间里,那公鸡就不动了,从二叔的怀里滑脱出去,硬邦邦地砸在了地上。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老、病你都感受过了,那么最后就是…”
还没听二叔说完,声音就在薛瑭的耳朵里变得模糊,眼皮也不听使唤地自己合了上来。看不见、听不到,心跳在胸腔里却变得非常清晰,可惜好像越来越慢、越来越…
一梦十多年,薛瑭好像又看到了父亲站在门前收拾包袱准备出发的样子。父亲的样子依旧很模糊,但却能看得出他是在笑,笑得很温和。
“我们薛家世代为医,你也定不可辜负祖宗期望。答应爹,要一辈子做个让人敬仰的杏林中人。”
“不要呀爹爹,背书煮药好累啊。”
“那我们俩就约定好,你背一本医书我就许你玩三天。你要是把天下人的病都医好,我就不管你了,随意做什么玩。”
“好呀,好呀,我们说定了,爹爹你不要反悔,我们拉勾勾…”
……
依旧是看不见、听不着,胸口却像埋了颗种子般萌动了起来。心脏跳得很慢,但是每一跳都让薛瑭的意识变得更清晰。终于一道光努力地从眼皮间挤了进来,薛瑭才一个机灵从床上蹦了起来,呆呆地看着空荡屋子不愿开口说话。
“小瑭,小瑭,你醒了没有,快出来、出来!”二叔提着宝剑手忙脚乱地从门外跑了进来,膝盖和衣摆上沾满了土,看来是重重摔了一跤,进来时连脚上的鞋都少了一只。
薛瑭也不应声,盘坐在床上眯缝着眼,说话脸都不太动:
“我是刚死过一次的人,不要打扰我,我正在体悟生死之间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哎呦!”
还没说完,薛瑭就被二叔一剑鞘从床上砸到了地上,靠着身手矫捷才勉强护住了脸。
“快跟我出去看看,昨天那个怪人又来了,应付不好咱俩就真要死一次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要看看这怪人到底什么意思!”二叔说着就把薛瑭从地上提了起来,抓着衣领就把还没反应过来的薛瑭拖出了门。薛瑭回过神抬头一看的时候,发现昨天那铁塔般的汉子果然又已经到了门口。
这次这黑脸汉子出场的阵仗倒是小了许多,身后也没了昨天骇人的漫天沙暴。汉子急切的样子倒是和昨天很像,喘着粗气、不时还咳嗽两声,或许是在门外没了耐心,直冲冲地往薛家小院里走来。
真的是直着走进来的,篱笆墙都被撞倒了一片。
边“哦呦哦呦,不好意思”地念叨着,边弯下腰去想把撞倒的篱笆扶起来,脑袋却不小心又撞倒了一片。
“这人怎么笨成这个样子?”
“是啊是啊,你都不至于这样。”
“去去去,不过他身子倒是真结实,这篱笆可是你爹走前用青铁木围的。”
“他昨天身后还跟着那么多沙子呢,这样的怪物身子肯定不合常理。”
叔侄两人边窃窃私语,边慢慢朝那正在扶篱笆的壮汉走了过去,二叔还斜架着剑在薛瑭身前,被薛瑭推开了。若是真用得上二叔那把十几年没出过鞘的“宝剑”,还不如抓紧时间摆个姿势死得好看点。
可还没到近前,那壮汉就发现了畏畏缩缩的叔侄二人。嘿嘿一笑,铁塔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伸出健硕的胳膊绕过二叔把薛瑭一下子抱了起来。
把薛瑭的脑袋捧到眼前仔细瞅了瞅,那汉子嘴咧得更大了,还高兴地拍了拍薛瑭的后背:“兄弟,跟哥哥说说,你有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