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紫宸殿。
掌事太监毕恭毕敬地为慕容雪打开纱帐后退了下去，慕容雪看了身后神色憔悴疲惫的上官长清一眼后便端着药碗走了进去，没有丝毫杂音，甚至能够听到龙床上躺着的男子微弱的气息。
上午是慕容雪第一次见到她这个父皇，那时心里一直很慌乱，所以没等到他醒来就扯了个理由去药庐熬制草药。现在，站到龙床旁，俯视着下面脸色极为苍白的男人，慕容雪要比上午自若了些。
紫宸殿内的宫女太监对皇帝擦洗很是尽心，虽然已经是油尽灯枯，但是脸上还未出现颓败沉沉的死气，看起来只是生了一场大病，一场还可以痊愈的大病。男人要比以往瘦削了不少，刚毅的脸上颧骨凸出，眼窝深陷，气色极差，那里还像坐在高高在上地龙椅上叱咤风云、决定人生死的帝王。
慕容雪坐在床边将他小心地扶起靠在墙上，声音很轻，轻得发颤：“草民……，服侍皇上用药。”
将要汤药一滴不剩地灌进男人的嘴里慕容雪足足用了多半个时辰，汤药见底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两条手臂已经麻木得没什么知觉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男子的身子放平，然后轻柔地将被子为他盖上，金黄色的丝被划过男人的肩膀时，她看到男人眼皮下面眼珠在动。
她就定定地站在那里，澄澈的眸子霎时明亮。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朕的寝宫内？”
尽管男人的气息奄奄，但说话的语气还是有帝王的冷厉和审视。慕容雪看着躺在龙床上男人的神色，刚开始眼睛里面的光还有些涣散，渐渐凝聚，深沉莫测的冷眸中隐藏着对眼前人的提防。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在自己的心底，原本心里是有一个小小期待的，就在这一刻整个期待破碎在心口处，扎的心口疼。
“草民蓝羽，来自灵幽国，是晔公子举荐给皇后娘娘为皇上诊病的。”慕容雪低着头回道。
“灵幽国？灵帝有心了。”男人道，声音微弱，听不出任何感情。“几个时辰前是你为孤施得针吧，看你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医术却远超于太医院里的那些老骨头，灵幽国果然能人辈出啊。”
“皇上过誉了。”
男人看站在自己床边的蓝衣女子弓得极低的小身板，倦怠无神的眉目少蹙。
“抬起来让孤看看。”
命令性的语气不容违背，闻言，慕容雪纤瘦的身形一僵！
“模样还算清秀。”男人道：“为何将头低得那么向下，你很怕孤？”现在他气息已经很微弱了，但短短的两句话依旧带有威严。
慕容雪听完，心里一阵苦笑，呵，他对自己连熟悉都没有，自己还在期待呢！
“皇上圣颜，草民不敢冒犯。”慕容雪又将脑袋低下，恭敬道。
掌事太监见神医从里面退出来，急忙前去接下她手中的药碗。上官长清也急忙走上前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现在的神色好了不少，但半个时辰后还是会陷入昏迷。刚刚皇上在召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进去吧。”
慕容雪的目光在跪在汉白玉地板上的一众人扫过，只见一个身穿淡紫华服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许是跪得久了的缘故，走路有些摇晃。她匆匆地朝皇后行了一个礼，从慕容雪的面前经过，只一眼，她的确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金碧辉煌的皇宫是没有落日的，夕阳的残红泼洒在天际，红光落在片片琉璃瓦上，斑驳破碎。宫墙很高很厚，但萧条的秋风卷起，御花园中的颇为名贵的花草树木也是会瑟瑟颤动。
宫女太监端着物什在御花园中来来回回，御花园东南方有条小径，那里却没有一个人穿过。
阵阵秋风，蓝衣女子站在一片空旷的地上，身形纤瘦，单薄的衣衫在冷风中摇曳飘逸，好似一只翩翩飞舞的浅蓝色蝴蝶。她的面前不在有金碧辉煌，亭台楼阁，而是一片焦土！风扬尘起，每一粒尘土都混有同样奇怪的味道，是烧焦尸体的腥臭！这些尘土是有重量的，像是片片利刃划过慕容雪脸颊，疼得就要滴出血来。
她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一块黑黢黢的东西上，那是块金钉，这儿原来这里曾经是凤栖宫的宫门。
面前焦土的面积很大，快十年了，里面的黑红色的尘土真是多，吹到人面上依旧感受得到那种犹如厉鬼咬在皮肤上的疼痛。
慕容雪站起身来，攥着手心向前走，看着面前猩红色的焦土，刚踏进一步，她的身子就突然顿住了。只见她转过身去，疯了似的向前面跑。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她终于停住了，慢慢地转过身去看着那片隐在株株枯萎花树下的焦土，脸上惨白。
往昔在梦魇里出现的那些画面浮现在她的眼前，滔天的火海，一个个变成凄厉火球的宫人，一具具火红的尸体，漆黑如碳的骨架，如厉鬼般的惨叫声，列列的北风声……一幕幕，无比的清晰！
她的身体开始不住的颤抖，原本莹润的唇瓣变得惨白，在微微地颤动。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还是不愿意相信吗？
这些天她一直避开路过御花园，她在害怕，她怕看到那片焦土，和自己梦魇里的一模一样。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她相信聆音的忠诚，但她更相信自己所亲眼看到的。
现在自己亲眼所见，是真的，曾经真的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