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庄乡政府下了车，沐阳整理了一下衣服戴上帽子拉起行李箱，走进了这几年每次放假都期盼的乡间小路。一个多小时步行回家的路她总是能走一上午，只要能赶在午饭之前到家绝不会快走几步。
每次走这条小路沐阳都很开心，路两旁高耸入天的大树仿佛让她又回到梦里的童年，那片南树林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这条小路两旁的树春夏秋冬不停的变化着，每次迎接沐阳时都美的像一幅画，默默地陪她度过了寂寞的豆蔻年华。雪又开始轻轻的飘落，蜿蜒的白色小路，挂满雪的树和灰蒙蒙的天交汇在一起，望不到尽头，沐阳却很开心的走着，有时候还会以为一棵有鸟窝的树停下脚步。
被雪覆盖的小村炊烟袅袅，午饭时间村口桥头上不像往常那样坐满说闲话的人，今天安静的让人很舒服。
“妈妈，姐姐回来了，”小妹像只小鸟扑进向沐阳，她放下行李抱起可爱的小妹走进厨房里。
这几年温强和梁艳因为沐阳在市里上学而变得很努力，每天都开着买的二手三马车给人卖苦力，他们的土坯房也已经换成了砖房，家里过的也还算可以，只是每次回来都能听到爸爸妈妈诉说在外面受的气。
沐阳会因为爸妈的不容易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一觉醒来不知道是梦里又哭了还是昨晚湿的还没有干，她会悄悄翻过来不让妈妈发现，然后快速的穿上衣服给妈妈扫地。
扫完屋子扫院子，有时候还会扫扫大门口的街道，只有这样妈妈才不会发现她肿肿的眼睛，等扫完洗把脸就不会留一丝痕迹。
每年三十晚上，奶奶都会让沐阳端着四碗饺子，拿着一叠黄纸，带上一把熏香，跟着她提着灯笼来到村东头的庙里磕头，今年也不例外。
奶奶嘴里说着一大堆愿望，什么希望明年可以怎样怎样，希望神灵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希望沐阳能考个好学，希望……
沐阳也会悄悄许下些小愿望，只是她从来不说，平常跟人都不怎么说话的她，更别说是和神对话了，所以她都放在了心里。往常奶奶会和沐阳一起磕头，但是今年奶奶想跪下却差点栽倒了，于是站着说了她所有的愿望。
沐阳和81岁的奶奶往回走，近些年村里修了马路，虽有很多雪却也还可以。昏暗的灯光照着前方的路，她发现奶奶老了，每走几步都一个趔趄，吓的她赶紧把奶奶拉住，使劲拽着她的胳膊生怕扶不住。
大年初一村里四点多就开始骚动，人们三十晚上都熬一宿，早上五更就开始互相给村里的老人们磕头拜年。老人们不用出屋，只是在屋子里听外面二三十号人喊：“大娘，张家子孙给您拜年啦！”心里数着嘴里念叨着这是第几家来过了，然后就听见“噗通噗通”磕头声陆陆续续没了音。沐阳奶奶是村里岁数最大的老人，所以磕头的人特别多，一波刚走又来一波，而沐阳总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吃着糖安静的听着。
早上六点多沐阳迷迷糊糊的被妈妈叫醒了，说：“沐阳，你奶奶这么晚了还没起床，妈不知到一会上坟让爸爸拿什么，快去给奶奶喊起来，不然一会就来不及了。”
沐阳赶紧爬起来穿上衣服跑到西房屋里，看奶奶还侧身睡着就没有开灯，怕晃着奶奶眼睛，喊了几声发现没有回应，就凑到奶奶脸前捧着奶奶的脸说：“奶奶，快醒醒，爸爸该去上坟了”。
沐阳觉得不对劲，虽然是冬天，可屋子里是火炕并不算冷，为什么奶奶的脸那么凉？她赶紧打开灯，躺在面前的奶奶早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呼喊着：“爸…爸…爸你快来啊！”
温强和梁艳急忙跑了进来，后面发生了什么沐阳已经不记得了。
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面对死亡，昨天晚上还和奶奶一起许下了新年的愿望，如果神明是因为奶奶没有磕头而生气，那么她愿意替奶奶一直跪下去。
沐阳自责为什么没有陪奶奶一起睡，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和奶奶一个屋里睡觉的，她跪在地上哭的那么悔恨，恨自己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奶奶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跑来帮忙的邻居们因为她太碍事把她拽到了院子里。
昨天小妹一直闹着沐阳给她讲故事还一定要和姐姐一起睡，奶奶就说：“沐阳，你和小妹去你妈屋里睡，早上磕头的人挺多，你们俩就在北屋睡觉吧。”
奶奶应该是知道自己要走了，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有心灵感应的，她不想最宝贝的孙女待在身旁。没有孙子的奶奶把所有对孙子的爱和期待都倾注在了沐阳身上，每次要等到沐阳回来奶奶才会把藏起来的好吃的拿出来，小妹总说奶奶偏心，奶奶就会给她一个吃的堵住她的嘴。慢慢变老的奶奶更爱沐阳，而离去的奶奶也已经成了她永远忘不了的伤。
贴满红对联、红福字、红窗花的家，全变成了白色，男人都带上了白帽子，女人都蒙上了白头巾，白色的屋檐上还飘着雪，灰蒙蒙的天压得沐阳心疼的喘不过气。
奶奶尸体在家放了三天沐阳默默哭了三天，看不过去的亲戚安慰她说奶奶这么大岁数死是喜丧，不要总那么难过，有人来祭拜的时候再哭，走个形式就可以了。无奈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只要有人看她眼睛，她都会泪流满面。
中午时分外面响起了铜镲声，好像是在催死去的人该上路了，出殡的人们都开始准备，送殡的人们开始嚎啕大哭，看热闹的人们站满了整条街，议论着儿媳妇哭不哭，哭的不厉害就是不孝顺。沐阳坐在送殡的拖拉机上早已哭的喘不上气，不是哭给那些人看，是她悲伤到不能呼吸。
过年因为奶奶的离去被打乱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过过一次带有年味的年。
再后来慢慢长大的人们发现年都变了味，再也没有期待更不会有惊喜，有的只是喝不完的应酬酒和送不完的人情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