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我和萝卜在旅程的最后三天都呆在一个叫作Malapascua的小岛上。这个小岛位于宿务岛的东北方,从宿务市坐4个小时的大巴之后还要坐船才可以到。但因为这个岛尚未完全开发,景色怡人,周边又有不少处女岛,所以我抱着半度假的心情决定最后一站就放这里。
Malapascua有细白的沙滩,碧海蓝天就不用说了,随意上哪儿浮潜都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鱼如同水族馆。到了夜晚更是繁星漫天,仿佛天文馆里的人造星象,让我坐下来看几小时也不觉厌烦。
大约是一切过于舒心,我几乎忘了前几日每晚不得安宁的事。估计是怕我再受影响,萝卜也没再和我说鬼神的故事。他仿佛也是来度假的,终日躺在日光椅上晒太阳,不然就是下海游几个来回。
临到我们要走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和萝卜依常去了旅社附近的一个小餐馆。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又到海边散步。晚上的海边极其热闹,餐厅酒馆,还有一些小商铺,灯光照得整个大海都泛出黄色的光芒。
我注意到前几日还是做彩绘纹身的店铺边忽然生了另一个神神秘秘的小铺子。紫色带竖条布的小帐篷,人字形门帘,门前的牌子用英文写着“塔罗”二字。我探头看了下,里面是一张方桌两个对坐的椅子,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在阴暗中坐着。
和我四目对视的瞬间她站起身来钻出帐篷,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和大多当地菲律宾女人一样,她皮肤黝黑,双目明亮,看见我立马露出招揽客人的殷勤笑容。
“要不要来算算命?”她的英文说得有些生硬。
我本来想拒绝,因为对于这些我一向不大相信。但是下一秒已经被她拉住了手腕。
“抽一张牌而已,也不贵。”
“只抽一张牌吗?不是应该抽个三张四张的才能算的?”我刚心说着她这算塔罗会不会太不专业,她却极其坦然地牵着我的手进了帐篷。
“我这不一样,只要一张牌,一张牌看一生。”
“哈哈,好吧。”我抱着好玩的心理坐定。
只见女子拿出一叠牌,黑底土耳其式红蓝花纹,和一般的塔罗牌无异,在桌面弧形排开。
“选一张。”她冲我眨了眨眼。
我摸出一张交给她。她翻过牌来,只见牌面上是一个头顶皇冠的紫衣长发女人,坐在黑色的椅子上,手握一柄发着萤蓝色光芒的权杖。她的头顶有五星呈半圆形环绕,椅子旁还有一颗很大的红色鸡心,上面刻着代表女性的符号。
“女皇。正位。”算命女子点了点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张好牌吧?”我虽不太懂塔罗,却也听过正逆位。大多数牌正位代表好的发展,逆位则反之。
“是的,女皇这张牌被女性抽到,意味着身为女人的你可以掌控一切,你将会有强大的权势和无尽的力量,万物万事都会拜倒在你的脚下。”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干笑了两声,倘若如此,我应该立马坐上杂志社第一把交椅,把那些不顺眼的人都踩在脚下才对。
“最重要的是,你是所有事件的核心和关键。谁若是拥有了你,就可以得到你所有的力量。”算命女子说着,将女皇牌拾起来递到我手里。
“拥有我?得到我的力量?”我把玩着手里的牌,眼前的人说得太玄乎,让我一头雾水。“你说拥有,难道是指我要嫁人了?”
算命女子却神秘地摇摇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这张牌我送给你,亲爱的女皇,希望她能引导你走向宝座。”
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第一反应是难道这其实是想向我推销塔罗牌,送一张让我买剩下的一套?
“没了这张牌其他牌怎么办?”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这副牌不就废了?”
“只是一副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算命女子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率先站起身来送我出帐篷。
为表示感谢我多给了她点小费,她笑了笑接过又钻回小帐篷,留我一个人还没回魂似地站在外面。
当天晚上,我把这张女皇牌夹进了我记事本的最后一页。虽然不知道准确的含义,但这算命的结果却总让我有点耿耿于怀。到菲律宾以来遇见的古怪离奇的事情太多,感觉它们互有联系,却分明又是支离破碎的让人无法正确拼凑。这张牌的出现,让我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浮出水面,不过我在菲律宾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就算真的有什么,好像也来不及发生。带着复杂的心情,我进入了睡眠。
果不其然,在这个夜里,我如同前几夜一般睁开了眼睛,只是这一次并不是毫无缘由,而是因为光亮。
这个酒店的房间构造,和大多数国内的宾馆相似。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然后里间是大床。我睡在床头,余光发现卫生间门缝下透出的光反打到我视线可以触及的对面白墙上,我就是因为那幽幽不确定的光亮而醒。
记忆中睡前是将所有灯全都关了的,我这人对光线过于敏感,睡觉之前是绝不留灯的。从床上坐起身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反射的光线。
“吱呀”水龙头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潺潺的水声。我的心跟着跳了一下,有人在卫生间!脑子飞快地旋转,是小偷吗?如果是,那我现在应该立刻联络萝卜,还是应该先装睡看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重新躲回被窝,我将手机塞到了被子里,一边发短信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已是凌晨,即使发了萝卜也不见得看到。于是我打算拨通他的电话,在这之前,我再次细听了一下卫生间的声响,却发现水声没了。从被子里扒了条缝看出去,光亮居然也没了,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整个房间里寂静无声。
怎么回事?幻觉?我又等了好几分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坐起身来,我打开床头小灯,蹑手蹑脚地往卫生间走去。开关是关着的,卫生间门也如我入睡前一般关得好好的。壮起胆子,我打开了卫生间的灯,再一把推开门去——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洗脸池都是干干的,没有放过水的痕迹。
真的是幻觉?我几乎不敢相信,伸手摸了摸那丝毫不沾水迹的洗脸池。对着镜子,我捏了捏自己的脸,也不是做梦。难道是我神经衰弱,我想不明白,刚刚那水声那么真切,我的眼睛也分明能够辨识白墙上打上光和没有光的颜色差异……
躺回床上,我关上床头灯。过于黑暗的空间里有一种诡异的氛围,这让我背后忽然冒了冷汗。重新爬起来,我将窗帘拉开,月光照进房间里,像给一切物什都铺了层白纱。虽说对光线敏感,但是自然的月光并不会太干扰我的睡眠。就这样呆望了一会儿月亮,我想着明天一定要和萝卜好好讨论这事,感到困意之后,便钻回被窝,翻了个身对向窗户的方向,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全身都僵硬住了,因为我看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个穿着校服的长发女子站在窗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她是萝卜口中所说的一直跟着他的女子,认出就是她刚刚在卫生间里开了灯放了水弄出了声响。没有原因,我就是知道。我甚至感觉到之前几次夜晚让我清醒的人也是她,只是那时没有亲眼见到而已。
她如同萝卜所说,穿着泛黄的衬衫和黑色的过膝长裙。她的长发及胸,只给我一个侧脸,但那皮肤的颜色在月光下几乎透明,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很奇怪,看到她的瞬间侵袭我的并非恐惧感,而是抑制不住的凉意,那凉意如同一条蛇从我的脚底板顺着小腿向上爬行。我几乎愣了神不知道怎么移开视线,直到发现自己已经心跳加速到耳膜隆隆。啊,啊,糟糕,她要转过脸来了。没有萝卜所描述的咔咔扭头声响,但直觉告诉我她要转过来了。迅速闭上眼睛,我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可是好奇怪,我分明已经闭上眼睛躲进被子,我依然能够看见她,仿佛上帝视角一般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绕过我的床,走到我的背后,直直地站了半晌,看见她摸索我的记事本,并最终拿出了那张女皇牌。
我看着她,我的身体却在床上没有动弹,那一刻好像我也灵魂出窍了一般浮在空中,极其可笑地俯看着躺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自己。然后,就在我以为我自己真的是上帝,她不会注意到我的时候,那张女皇牌忽然悬空竖立在我眼前,仿佛是要展示给我看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我的视线紧紧锁着牌,故意要自己忽略牌背后越来越靠近的那只鬼。我想要闭上眼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是动弹不得。天呐,这一定是梦,我安慰自己。是梦才会这么离谱,是梦才会无法控制。那么醒来吧,用我惯用的招数。睁眼、哼声、摇头、使力,可怎么也不及她靠近的速度。
牌,在眼前晃动。那白色的影子也越靠越近。我觉得我要气绝了,一种窒息感由胸腔向上蔓延,堵住我的喉咙,几乎要塞住我的鼻腔。就在此时,女皇牌忽然掉落了,那惨白的皮肤瞬间靠近!正当我几乎要尖叫出声的时候,我成功地闭上了眼,下一秒再睁眼的时候,我的视线一片灰蒙蒙。懵了一秒,我意识到我回到了被子里,再没有上帝视角,没有漂浮的自我。
长吁了一口气,我觉得闷热难忍,额头上后背上早已被刚刚那一出汗湿。可是,细想下来,刚刚那个应该是梦吧。撞鬼还多少可以理解,我自己灵魂出窍这种事就有点不可思议了。又或许连亲眼见鬼都是个梦,我只是幻觉错以为卫生间里有人,接着自己吓自己才会在梦境中看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而现在,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会疼,也就是说我已经醒了。
鼓起勇气将头探出被子,果然什么也没有。月光依旧幽幽的,但似乎没有刚刚那么阴森。我拉开床头灯,坐起身来。细细忖度到底发生了什么,哪部分是梦,哪部分是真实,却无意中瞥到了被子上的一样东西,顿时脊梁骨再次一阵阴冷。
那张女皇牌,夹在我记事本里的女皇牌,不知为何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