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桃花开得正盛。
我顶着一弯弦月坐在城西渡口的一棵桃花树下，坐的实在无聊了，便抬头看天上，一颗一颗的数星星。我想最多数到一百颗，大师兄就该来了吧。
事实上，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离家出走。并不是多么复杂的原因，只因为爹爹要将我许配人家，而我恰巧又不愿意。
爹苦口婆心的劝我：“你看看咱镖局对面卖豆腐的莲娘，年纪只长你一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这二八年华，正当出嫁，对方家里是开布庄的，家境殷实。那孩子我也见过，长得斯文干净，读过书懂道理，家里母亲几年前就过世了，等你嫁过去了还不用受婆婆的气，是最合适不过了。”
我立即表示深深的不同意，我说：“东街入玉坊的月娘与我说过，男人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她将来是绝不会嫁人的，我也不要嫁。”
爹一听入玉坊三个字胡子都气的翘了起来，“她倒是想嫁人，也要别人愿意娶才行！你个野丫头，竟然背着我去花街柳巷，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作孽的！”
我一边飞快地施展轻功逃跑，一边迅速回到：“月娘可是入玉坊的头牌，长得漂亮舞跳的又好，你女儿我连针都拿不稳，她要是没人娶，那我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我终究还是被爹爹抓住了，因为大师兄在中间说好话的缘故，只被罚三天不准出门、不准进食而已。同门师兄弟中，爹爹最喜欢的弟子便是大师兄了，人长得清秀爽利不说，功夫也是镖局年轻一辈里最好的。读书也好，大家都说如果师兄弃武从文也能当个状元郎。爹爹常说，有大师兄在，就算有一天他驾鹤西去了也没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镖局上下都喜欢大师兄，我也不例外。
所以当月娘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时，我是义正言辞的反驳了她的。我说那你是没见过我大师兄，他人可好了，跟你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月娘就打趣的说我，“呦，看你一股脑夸他的劲儿，倒不像是给师兄说话，活像是在维护心上人。”
我立刻红了脸，我的确是存了那么一丢丢的想法，大师兄人那么好，对我也那么好，况且爹爹又如此看重他，我以为我们会水到渠成，没想到爹爹竟然给我想了这么一出。
在被禁足的第二天晚上，我趁着夜色偷偷收拾了细软飞檐走壁的翻出了镖局。临走前，我给偷偷来送食物的桑敏师姐一封信，并嘱咐她一定把信在今晚三更前交到大师兄手上。信上提到我对他的思慕并且今晚会在城西渡口等他，问他是否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从此携手游荡江湖，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
平日里听月娘抱着琵琶唱小曲听得多了，这样一封情意绵绵的信我写的顺手极了。况且我们江湖儿女，向来磊落，并不需要掩饰什么。
“九十九.......一、二、三、四.......”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九十九了，却总不见大师兄来，然而我又不想数到第一百，好像一旦数到一百我就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了。虽然我心知肚明离信上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很久，可我总还是想等一等，也许再等一等，他就来了。
天空的颜色逐渐变浅，东方微微露出了鱼肚白，桃花树上凝的露水顺着花沿滚落下来，不偏不倚滴在我的眉心，顿时感到一层薄薄的凉意。渡口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依次踏上了泊在岸边的渡船。我揉揉坐酸的腿，站起身随着人流一起上了船。
小船在青山绿水间缓缓摇晃着漂浮，那株桃树和它身后的风景在我眼中慢慢变的模糊。
*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我这短短十六年的人生，大概是生在临城，长在临城，从未出过临城。
师兄师姐年纪还不很大的时候就可以跟着镖局里的老师傅们出门押镖，那时爹说我还太小，不能出去。后来，师弟师妹也陆续出门，可我仍然不能出去。那时，爹又说我经验浅，不宜出去。
爹说，我出生的时候给算命先生算过，算命先生说我这一生都忌出临城，合该是生在临城死在临城的命，否则性命难逾十八岁。
为了多活几年，我听了爹的话，安安静静在临城呆了十六年。实在无聊的紧了，便穿过两条街去入玉坊找月娘，她的小曲儿唱的甚好，总能叫人不知不觉多喝两杯梅子酒。
可是夜深人静时，我常常睡不着觉。许是白天睡的太多了，我的睡眠总是很浅。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爬到树上看月亮。我喜欢站在高处，那样就可以看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我对着月亮许愿，对着星星许愿，对着远处阑珊的灯火许愿，请求神明听到我的心声，让爹爹准许我出去吧。
我向往那片深浅不知的江湖。
我问过爹，江湖是什么样？
爹说，江湖像一条蛇，它把你一口吞进去，再也不让你出来。
江湖是危险的，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却不信，我才不会让它吞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