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大夫颤颤巍巍的回答着,明月的唇边略有一丝猩红,“出去,全都给我出去!”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暴躁。
大夫们如蒙大赦般的夺门而出,舒解忧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萧默,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未开口,只是守礼的退了出去,但眼眸深处闪现出一点精光,将门轻轻的带上。
门外的他,只是看着木雕的门出神,脑子里头划过的念头很多,无非是明月与萧默关系匪浅,亦或是,已经是两情相悦,这种感觉很不好,对企图复国的周国义军来说,却不知道是喜是忧。
离床边只有几步路的明月抿了抿唇,踌躇着不敢上前。
看着他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忽然觉得就这样静静的待着便好,萧默说他是在她凤台择婿的时候就见到她了,隔着纱幔,却看的真切,而后一步一步的将她带到梁国,利用着她,可明月能够读懂萧默眼中的无奈,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挣扎未果的感觉。
萧默心里只有仇恨,那种仇恨让他自小就无法喘息,装傻充愣的在拓跋皇后的眼皮底子活着,隐忍多年都只是为了仇恨,但明月不相信萧默的心里只剩下仇恨,为她挡箭的那一刻,不是已经明了吗?
萧默对她的过往都在脑海之中浮现,或许萧默昔日说的那句话并没有错,大概,他真的爱上自己了。
她缓缓的走向床榻,渐渐地能看到萧默那苍白的面容,看着他微皱着眉头在不住的忍住痛楚时,明月不由的泪落,生离死别,早就已经看透了,但总是会这样的难受。
那泪滴在萧默的手背上,他开始有些庆幸,那股温热让他找到自己还存活于世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箭。”
明月曾经是那样的讨厌萧默,讨厌那个无情无欲的公子凡……
明月才刚一开口,就察觉到萧默的响动,萧默昏昏沉沉的,听到明月在说话,“我不准你死,你不要死,不若走了,明月便什么都没有了人。”
萧默抿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一开口便只是断断续续的话,随着外头的雷声而出,“莫哭,生死……有命。”他说了这句话又陷入昏迷,他潜意识里挣扎着为明月拭去泪痕。
一个亡国公主的爱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理由,那么大概就是那个人不顾性命来救她吧。
萧默那只手才扬起便落下,眼皮像是被压了千斤不能再睁开。
明月失神的倚着床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忽然发笑起来,却笑得那么苍凉,她俯着身子,泪水自下颌而流。
明月早已被咬的沁出血的红唇就这么缓缓的印上他的额头,在他的耳边低吟,“萧默,我想跟你一生一世。”
她抹去泪水,看着窗外突然而起的电闪雷鸣,忽然想起了周国亡国的那一日,天气也是如此,恍若是老天爷在为一个国家的覆灭而感伤着,这一次,也是如此吗?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把印着山水泼墨画的油纸伞缓缓的盖在她头顶想,明月抬眼看着身旁的人,第一句话却是:“你意欲何为?”
明月知道不会舒解忧为人谨慎,必定不会轻易的在江州城郊出没,而且他这样子,分明就是知道他们遇难,而来找寻的,更何况他还带了许多护卫。
明月是不会相信他只是路过施救罢了,定然和周国义军联系上了,想要将萧默杀掉的吧……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只能这么想舒解忧。
“你是在怀疑我吗?”舒解忧静静的站在明月的身边,直视着被大雨溅起的所有尘埃,他没有看明月一眼。
“你觉得这件事如果是我做的,我还会赶去枯树林救萧默吗?我应该看着萧默生死有命的。”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根本就没有在意明月对他的质疑,只是转眸看着明月,他这副样子,却似乎没有和周国义军有任何的联系一样。
明月有些看不懂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舒解忧的吗?”他忽然一笑,明月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是十恶不赦的,太过无礼的,舒解忧救了自己一命,自己也未免不识好歹了一点。
舒解忧的笑容未曾退却,似乎是在笑自己一般,“明月,我可不是姬子离,更不是那周国的愚忠之人,我只是在江州城郊看到你的马车被毁,才知道你们是出了什么事情的,你最好不要将周国义军与我联系起来,知道么?”
舒解忧向来都是这样的人,我行我素,没有一点被牵扯的东西,宛若谪仙,明月没有放下疑虑,但想着自己或许是真的误解了舒解忧了吧。
舒解忧看着细雨连连,忽然道,“里头那人必定不是寻常之人,看你这样子,大概是觉得是你们周国义军动的手吧?”舒解忧眼光又忽然瞥向其中,恍若是已经看透了萧默的身份。
明月一言未发,更是让舒解忧笃定了自己的想法,明月不说,舒解忧也不再问,只是将笑容好好的收敛了起来。
“你信不信我?此事并非我做的。”舒解忧长叹一声,却已经是不在乎了。
“我信你,你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我信!”明月点点头,尽管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如今已经是没有办法不相信舒解忧了。
舒解忧眼中疑惑,觉得这事情很是蹊跷,但萧默是什么人呢,必定是有一两个仇人的,明月往里头而去,一直担心着萧默,与舒解忧说话也只是心不在焉的。
院中,只剩下一身银白衣衫却无披风的舒解忧,他仰着头,看着天,雨点打在他的身上,他以为,只有这一刻才能忘掉那夜的大雨倾盆,亦或是能够不记得那血腥的亡国之日。
刺目的血腥,已经不能让他忘却,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谢家公子了。
夹杂着一股药香味的厢房内已是暖阳洒入。
寂静的仿无人际,略有灰尘的木桌被阳光照的越发显眼,萧默只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痛苦而冗长的梦,耳边依稀是她的声音,“我想跟你一生一世。”他艰难地转头看向明月,她伏在自己身上,熟睡的如同婴儿,只是那紧蹙的眉头让他苍白的嘴唇更加白皙。
他永远都忘不了初见她时的那股愁绪,他想做的,只是抚平她的双眉,仅此而已……
这是一份执念,越得不到越想得到的执着,像极了周幽王为求褒姒一笑时的痴狂,萧默想起身,但胸口的伤处只要轻轻一动就快要裂开似的。
他只好伸出手抚着近在咫尺间明月的眉头,那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此刻是满足的。明月嘤咛一声,萧默迅速的缩回手。
“你醒了!”才懵懵而醒的明月一睁眼就看到萧默睁着眼睛打量着她,晨起的倦意顿时不再,她正要将门外的人唤进来,后头的人突得拽住了她的手腕。
“明月。”他的声音轻的让人听不清,他强打起精神,只看着明月的背影道:“昨夜,昨夜你与我说的话还作得数码?”
他咬字很重吗,这一句话似乎是问了很久,被他抓住的明月一直都没有回答,她紧抿着唇,双颊微红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明月,我在问你呢?”萧默轻咳中还有些许恼火,紧抓着明月的手越发的用力,明月回过头去看着他,剪水般的眸内是萧默苍白的面容。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已经算是萧邕的妃子了。”她略带有些叹息,看着萧默的时候,脸上却含着笑意,这倒是作茧自缚了。
萧默紧接着道:“若是真,我萧默定护你周全,将来也会如初待你,可若是假,我就放你自由,这辈子都不再扰你。”
他这话没有任何犹豫,却是想过很久,他看着神情不定的明月,也不再逼问,萧默从来都不是一个认命的人,他也知道明月也是如此。
若是明月认命,在周国灭亡的那一刻或许就离开了人世间,如何能够活下来呢。
明月看着萧默,想着却是泶明的话,她会是第二个花蕊,萧默会是第二个萧邕,或许真会是这样?她大概只能为周国而活,就连被萧默拥在怀里,也没有半分温暖。
因为明月想的……是复国。
经过这生死的一夜,萧默忽然放下了往日的执着,仍凭明月选择,只是他不知道,明月的选择之中,根本就没有他的爱情,而只有周国,姬子离的梦想。
明月只是看着他,和他对视着,一语未发的,她猛然挣脱开萧默的束缚,退后几步,茫茫然的才道,“只要殿下此生不相负,明月必定陪伴殿下一生。”
只是这么一句话,明月便推门离去,关上门的那一刻,已然是泪流成何,屋内的萧默,只是看着她离去的地方暗暗出神,随之一笑,满是柔和。
明月抹去泪水,正对上那角门之处的舒解忧。
“他没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