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风高,早春的夜间似乎还很寒冷,静谧的夜间,忽然响起这世间最美妙的乐章,高山流水,余音渺渺,恍若能将人带往仙境的乐章,从林间传来,囚帐之内,更是清香微扬,檀香味好闻的很。
烧槽琵琶被明月抱在怀间,低眉浅笑的想起芙蓉宫来,《秋水》用琵琶弹出来会更好听,那音调能够让所有人都恍若在梦中,不肯醒来,桃花源,就在眼前。
萧邕站在明月面前的那一刻,明月指尖流转的乐符依旧没有变化,还是那清冷的模样,眉眼之处的气质,让萧邕想起了本不应该想起的人。
明月可能和花蕊长得并不相像,但那得天独厚的气质,眼眸之处卷起的波澜,是会让萧邕没了分寸的,萧邕一直站在那门口,听着《秋水》缓缓的消失,他这才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用曲子引他而来的女子。
“很好听。”萧邕很久都没有听过《秋水》的全谱了,更别说是用烧槽琵琶弹出来的,他的眼光放在明月抱着的琵琶上头,缓缓闭上了眼,“这是她的吗?”
烧槽琵琶是周国的国宝,也是周德宗御赐给花蕊夫人的东西,那时候的花蕊夫人风头正盛,比之当年梁国宫中的宸妃有过之而不及,可最终还是一样的下场,萧邕没有见过却也知道。
“周国亡国的时候,朕曾经让萧恪去找过,没想到,在你的手上。”萧邕微微的叹了口气,“明月公主。”那眼神猛然看向明月,已然是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你的胆子可真大……”良久,他才是这么一句话,“你不怕死吗?”
萧邕与周德宗的恩怨很深,听徐芳仪的口气就应该知道的,明月小心翼翼道,“还请陛下看在我母妃的面子上,让我能够活下去。”
所有人的生死都只是在萧邕的一念之间,可明月没有想到的是,萧邕猛然脸色大变,将面前那放置着些瓜果的桌子掀倒,就像是被激怒的老虎一样,明月正不知道她到底是说了什么让萧邕发这么大火的时候,她却依稀看到萧邕的眼眸之处,缓缓滑过一滴泪,只是一滴。
鬓发微霜的他转身便离去,只是大笑着,“你母妃……呵呵!”全然是不甘的笑意。
春猎回宫,明月便直接被带到了两仪殿审讯,明月想着那日晚上自己是不是自作聪明,让萧邕生气了,所以萧邕一定是要给她穿小鞋,记值簿上的三月初九卯时,当值的正是明月,与徐芳仪所说毫无出入,萧邕坐在龙椅之上,不断向下打量着毫无惧意的明月,“大胆婢子,如今罪证确凿,你还不认罪?”
萧邕沉沉的声音传来,但却不形于色,让人看不懂他的用意,明月却知道萧邕装作那日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也就抵死不从,“那日当值的不止奴婢一人,陛下明鉴,奴婢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月说的句句在理,铿锵有声,丝毫没有心虚之状,但轻罗锦衫早已湿透,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害怕,只盼萧邕能够放过她。
正待明月冷汗直冒之时,殿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儿臣特来请罪,望父皇赐见!”那声音隐隐是……是萧默,明月竟然一下瘫坐余地,他还真敢来?
萧邕摆摆手,已有婢子将两仪殿殿门打开,一身灰蟒王袍的萧默缓步走入,他躬着身子,低着头,一副请罪的模样,两手恭敬的将一份暗黄色的奏折供于剑眉之上,腰间的青玉环佩随风摆动,他跪在龙驾之下,惶恐道:“儿臣特来向父皇请罪。”
明月偏过头,看着此刻一副严肃模样的萧默,目不斜视的来救她,看着萧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感觉在萧默的身边,她是绝不会出任何事情的,“李将军的奏折一直被儿臣扣住,望父皇惩戒儿臣。”这样一个萧默,根本就不像是个傻子。
萧邕半眯着眼,不停的打量着那份奏折,明月自然知道萧默手中的奏折是假,暗道这萧默如此糊涂,但显然萧默不是这样想,明月是当局者迷,根本就没有想到,萧邕是绝不想让李怀善返乡的,要不然又为何将李怀善奏折放置一边,数月不闻呢!
这场风波过去了,那李怀善自然不敢再提返乡的事情,这也是萧邕的想法,萧默一直以为都是装傻充愣,但萧邕接过那奏折,缓缓展开,竟然是白白的一片,一个字也没有,萧邕玩味似的看着身下的萧默,知道萧默绝不会只是一个傻子的。
萧邕的眼光放在明月身上,萧默能够隐藏这么久,却为了一个明月公主暴露了,他想他应该要重视起来了,吟笑道:“福王萧默,私藏奏折,勒令罚其三年俸禄,禁足于王府三月,赏赐周采女丝帛两匹以安其心。”
明月安然无恙的走出两仪殿,略有些春寒之一,她回头望了眼高耸入云的两仪殿,有些失神,前面到底还有多好坎坷等着自己呢。
萧默的身影正好出现在明月瞳孔之中,“今日真是多谢你了。”萧默本可以见死不救的。
萧默瞥了她一眼,不自在的点点头,中指摸了摸鼻子,非得伤感道:“是呀,你可真得感谢本王,本王可是为了你三年的俸禄都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显然是在开玩笑。
明月知道,禁足的萧默,公子凡还是会出现的,所以她并没有在意,但见阳光之下,萧默丰神俊朗,居然没有了当初初见之时的稚气,那种破茧成蝶的趋势倒是越来越明显,这梁国举足轻重的拓跋丞相都已经要支持他了,东宫之位还不是唾手可得。
可明月只要想想若是拓跋钰修知道了这萧默根本就不是他妹妹的儿子,而是宸妃的骨血,而且还想要毁掉整个拓跋家,拓跋钰修会是怎样的神情,想想,就觉得可笑之极。
萧默的计策很快就成功了,几日之后,众朝臣称东宫不可一日无主的由头,奏请吴王殿下萧恪入主东宫,萧邕突然大怒,斥骂萧恪结交朝臣,结党营私,让萧恪回了王府闭门思过。
但不过才一日功夫,晋王殿下萧阳的属下大臣又弹劾萧恪私藏兵器于王府,意图谋反,禁卫军统领将军李怀善因为与萧恪交往甚密而被牵连进去,说他意图不轨,萧邕大怒之间让萧阳清抄吴王府,果不其然就找到了兵戈,坐实了萧恪谋反的事情,与萧恪有牵连的大多数人都被带入天牢等候审问。
明月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手上的茶水都洒落一地,她第一个反应想到的不是李怀善而是萧恪,那个在刘妃娘娘葬礼之上假装坚强,但却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泪流的男子。
别人总是说他和他父亲萧邕是一样的冷漠无情,一样的冷血心性,但在明月看来,萧恪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亲人的皇家子弟罢了。
春暖花开,又是一年,明月却感觉莫名的寒意,身子缩在一起,单薄的衣衫被露水打湿,萧恪失势,萧默禁足,表面上来看,得利的是晋王萧阳,但最大的赢家却是不曾插手争储之事的萧默,萧邕是不愿意见到当年的事情重演的,那么萧阳做得越多,也就错的越多,与那玉石之上的“相煎何太急”向辉映。
明月虽和萧恪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知道依照萧恪那样小心谨慎的性子,就算是私藏了兵器,也不可能会被人发现的,除了诬陷还有什么可能呢,要论起来,萧恪的才能足以堪当东宫之位,只可惜萧邕总是粘着拓跋皇后的情谊,恐怕除了她的嫡子,萧邕是万万不会将储位传给别人的。
他们虽都为皇子,但萧恪与萧阳是绝对不同的,嫡出,庶出,是天壤之别,只可惜萧阳心术不正,只顾着残害手足,若不是萧默表现出无意储位的模样,他恐怕对这个所谓的“同胞兄弟”也绝对不会留情吧,帝王家,是从来没有手足之情的。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每每都发生……
再见到萧默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禁足的期限还没有到,可萧默已经是等不及了,夜半无人的夕颜宫中,正是明月被邀而来,看着萧默这一月似乎是清瘦了不少,就知道萧默一定是在王府里面想多了事情吧。
“找我来做什么?”明月有些不耐烦。
“提醒你,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他冷冷的对着明月抛出一句话,相同的错误,不就是李怀善吗?
明月一抹讥笑,讽刺道,“你以为我真有那么蠢,会为了李怀善连命都不要吗?”
萧默这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真情,但此刻他能够明白明月的想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他双手环于身后,笑意俨然道:“若你真的想救,就最好和我说一句,不要自作主张,如果你肯求我,你求我,我就帮你把李怀善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