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三天了！还好4月的北方这时候还不算冷。
尚可照旧每天上班时间从家里出来。家人还不知道她已经失业了，这几天她都是在街上转，看看报纸上的招聘版块，观察有没有张贴招聘信息的写字楼。而剩下的绝大部份时间，她只能钻进网吧，开台机器，等着每天下班的时间回家。
2009年的这个北方小城，没有那么多的大公司，也没有集中化的写字楼群，用人单位还不是很流行在“58”、“智联”这样的媒体上发布招聘信息。尚可只能每天这样转转，寻找工作机会。
宁安人寿这家公司，尚可在那儿工作了整整两年。是的，19岁就出来工作确实比较早。高三时家中变故，父母在两年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后，终于宣告分手。尚可归了母亲。带着几万块钱离开家的父亲在离开的前一周，还用愚公移山的精神转移了家里的几床被子。是啊！主要也没什么别的好拿，父母一辈子都是普通职工，妈妈前些年因单位解体还没了工作。
离婚之后，自顾不睱的母亲就躲去了农场的大姨家，扔下高中还没毕业的尚可一个人在需要生火才能取暖做饭的小破楼里。生活的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让本就成绩平庸的尚可更是无心学习。大学校园既然进不去了，这高中文凭不要也罢，况且还要吃、喝和零花。于是高中还没毕业，尚可就踏入了社会。妈妈一看尚可有了事情做，更是躲在大姨家，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了。
在进入宁安人寿以前，尚可做了一年的网吧收银员，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尚可165的个子，偏瘦。经常来网吧玩的客人，看她样子清秀，便介绍她去了本市最大的夜总会做一名服务员。可是她性格内向、胆小，工作到第三天就被小老板叫去谈话了。
小老板三十多岁，他温声细语的对尚可说：“你表现的很好，形象大方，举止得体，但是呢......咱们这里毕竟是娱乐场所，这里不太适合你的性格，你看，那天客人和你说话，你也是完全不知所措，无法应对。呃......毕竟你是小辉介绍来的，是小辉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呢，我父母还有一个南方菜的饭店，你可以去那里做服务员。”见多识广的小老板看透了尚可的敏感、脆弱，话语间尽量小心着。尚可听不出来这是客气话，而且她也真的需要工作，于是当天就去了小老板家的饭店，可是不到两天她就离开了，这次是她主动离开！
饭店规模不大，五个服务员里，有一个和尚可同龄的女孩子，微胖、皮肤黝黑、性格开朗，另外三个三十多岁，都是孩子的妈妈。“你这么标准的体形和长相，怎么不去老板家的夜总会啊？来这饭店多苦啊！”，一位三十多岁的姐姐，边擦着手里的杯子边低头说着：“你看我们啊！都孩子妈了，没办法啦，要不然我们也去老板的夜总会，这儿多累啊！挣的还少......”。她用下巴指了一下和尚可同龄的那个女孩，“你看娟子啊，长的挺好看的，就是黑啊，要不然也去老板那夜总会啦，不用和我们在这儿受罪啦！”，“就是就是！哈哈哈！老板说我太黑啦！夜总会本来灯光就暗，客人都看不着我啦！哈哈哈！不过老板说我再在饭店干几个月，夜总会要是缺人儿啊，第一个就找我，哈哈哈！”娟子说。尚可不作声，低头擦着杯子，自卑感包裹着自尊心，她开不了口说自己是从夜总会被赶出来的。而在那几个服务员的眼里，她们自己因为外形上的欠缺不能去老板家的夜总会工作，只能辛苦的在饭店里工作，夜总会的服务员工作又轻松工资又高，她们又苦又累。可是她们无怨，谁让自己长的差呢。而能从老板家的饭店转去老板家的夜总会，似乎就成了她们的终极目标。是的，就是她们的这种无怨、认命和低到尘埃的期盼，使尚可决定离开饭店。她看到她们，就像看到十年后的自己。继续这样下去，过几年找个厨师嫁了，生个孩子，然后继续在这里端盘子、擦杯子，感叹着连夜总会里服务员都比自己要高上几个等级。
这不是尚可想要的未来。
吃饭是第一要事，尚可又回到网吧继续做收银员，一面继续寻找工作机会。尚可不再考虑饭店、网吧等服务场所，她只专注寻找文案类的工作。同时拿着刚发的工资赶紧去报了夜大。
高中都没毕业，想找文案类工作多么困难。碰巧又一个经常来网吧玩的大哥，看尚可沉静、稳重不多话，给尚可介绍了宁安人寿的工作。宁安人寿是中国500强企业，在这个北方小城设立了三级机构，虽然因地制宜，招聘机制到这个小城放宽了不少，但以尚可的学历也是远远不够的。况且这位大哥也没有那个能力。他是一名保险业务员，刚巧他们营业部经理想找一个帮手，每月由这位营业部经理从自己的工资拿出几百块发给这个助手，帮助业务员们填填单子，每天在营业部和公司之间送送单子。从档案上来说，在宁安人寿是个十足的黑户。
尚可迅速辞了网吧的工作欣然去了。终于可以每天和纸、笔、计算机打交道，管它工资有多低，管它有没有档案。
尚可工作很努力，虽然话不多，但报送单子又及时又准确，不久就被公司注意到了。那时，保险业务还真的很好做，但相关技术还不是那么有效率。终于在一次月结时，公司忙不过来，有人推荐了一向手脚麻利、做事细腻的尚可来帮忙。尚可表现的很好，很快上手。于是尚可离开了营业部，之后去省级分公司接受了系统的培训，成为一名核保员。
然而，还是个半黑户。别人有五险一斤，而她只有养老保险。别人的工资是四位数，她虽有所增加也仍然是三位。别人有年终奖，而她只有多发一个月的工资。但工作量却比其它人要多。这是什么规律呢？正式员工，是根据岗位定工资待遇以及所负责的业务范围，换句话说——多做无宜。都多做无宜那么多出来的由谁来做？自然都交给非正式员工，也就是永远黑着户、但业务麻利又胆小听话的尚可。
于是两年间，从最初陆续被人称赞她工作有效率、性格稳重，到后期经常有人对她感慨“可惜你这个孩子，这么好的业务能力，两年都不能转正......”。两年间，尚可也亲见着好几位硬件条件够，又有人脉的同龄人成为她的同事。当然，是签正式合同的同事。
尚可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拿到了金融专业的非全日制大专文凭。这与第一学历本科这样的基础门槛相比仍然是差距巨大。这天，尚可鼓起勇气敲开了人力资源经理办公室的门，她想知道自己今后有没有转正的可能。
经理姓秦，同时又兼着办公室主任的职务，是一位不到四十岁的男性，脸上永远挂着一抹精明的笑意，给人聪明又不另人反感的印象。在这样的保险公司三级机构，老总差不多两到三年就要换一任，每一任老总来时都是志气满满，都要大刀阔斧一番。因为三级机构老总多半都是营销出身，多年的营销工作形成了自信、张扬的性格。而且他们深知，这两到三年里，业绩决定着他们在分公司老总心中的份量，更决定着他们两三年后离开此地时的命运——是能分去更大的机构做老总，还是回分公司升官，或是发回分公司就此沉寂。能够迅速适应新老总的工作风格，是关键岗位中层干部的一道重要考题。能做到象秦经理这样“铁打的老总流水的办公室主任”是不一般的，除了一定的工作能力，还需要极高的情商。
但是面对尚可，秦经理和所有人一样对她无需任何防备。是的，这两年间，即使是刚进公司性格尖锐的年轻员工，也很快会对同龄的尚可放下戒备，将他们的竞争对手换成其它人。因为熟悉环境后他们都知道，尚可无论表现的多好，都不可能转正，根本没有机会和他们竞争年终考核时那几个珍贵的“优秀”名额。对待尚可，秦经理确实不用发挥他的高情商，两年间出于对尚可性格和人品的了解，交流中更是多了几分实在。尚可能感受到这种零距离。
“尚可，坐！”，秦经理笑容可掬。“您忙吗？我想和您聊聊。”尚可坐在秦经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说。“我没事儿，聊聊吧！”秦经理面带笑容，给自己和尚可各倒了一杯茶。尚可欠身摸过杯子，表示接收到了秦经理的这份亲切的好意。“秦经理......我，想辞职。”尚可冒出的这一句真的是最坏的表达。她想让秦经理帮她想想有没有转正的办法；她生气自己不落后于别人，却永远在公司是个黑户。然而，以她渺小的内心、怯懦的胆量，她想获得他人帮助和抒发自己情绪的表达方式，只能是“我想辞职”。多年后她知道，这就是自卑孩子的心里——不敢表达情绪，觉得别人没义务接受自己的负能量；不敢提出要求，只敢在心里默默祈祷别人自己发现。
尚可的小心思秦经理全然了解，他当然知道尚可不是真心想要辞职，也知道尚可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秦经理看着尚可说：“尚可，咱们在一起工作两年了，虽然没有这样聊过天，但是我们都非常熟悉，我对你也非常了解。”尚可低着头，没敢迎上他的目光。“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非常认可，那些本科毕业的新同事，有很多不如你认真、细心，领悟能力强。但是你也知道，你的学历确实达不到公司的要求，转正的其它因素，我知道你也没有。”在这儿工作了两年的尚可明白这“其它因素”的意思。公司有几位老同事，也是大专学历，但都是公司成立初期时通过关系进来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分公司来此地开设机构时，很多事务需要当地关系来协调，而这几位老同事，都有亲属是各个关口的领导或员工。“站在公司的角度，我希望你留在公司，但是实话说，我不敢保证你什么时候能够转正。站在个人的角度，我也希望你能先留在公司，你现在的翅膀还不够坚硬，暂时应该不会有更好的地方，你可以等翅膀足够坚硬再慢慢寻找机会。这个行业发展很快，以后可能有其它的寿险公司进来，到时你的学历可能更漂亮，工作经验也更丰富，还是很有机会的。”尚可抬头感激的看了秦经理一眼，但是她知道，等自己再修下来本科学历还要两年半，而秦经理说的也只是最乐观的情况，即使真的有新的寿险公司进来，以尚可的家庭背景，也未必会被聘用。分公司给新设机构的招聘名额是有限的，珍贵的名额当然要给在前期对公司更有用的人。
小公司没有秘密，尽管秦经理不会主动去说，但是尚可近期的情绪态度以及这次和秦经理在办公室谈话，大家都猜到她想要离开公司，有好信儿者甚至直接问她是不是要辞职了？有些熟悉的业务员大姐还会当着尚可部门同事的面问她，搞得尚可很尴尬。但她们都是好心，她们看尚可年轻、工作麻利，以为尚可是找到更好的地方要跳巢了。
尚可的部门经理36岁、女性，个子不高，微胖，也是普通大专学历，大舅哥是银行的一个领导，在公司开业时帮助宁安与他所在银行迅速搭建了业务。她性子很直，一切都在脸上，平时对尚可不错，最近对尚可明显增添了距离感，心里盘算着，尚可走了以后这么大的工作量怎样在第一时间合理过度，不要耽误了承保进度，本来老总对她印象就不佳，若是影响了业务效率老总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分公司考核那边也是个麻烦事。
人之常情！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尤其是容易被情绪控制而不懂审时度势的尚可，再加上这样愈发尴尬的氛围，尚可辞职了！
流浪了四天，终于找到了工作，在市政府院内的私人印刷厂做排版员。
说是印刷厂，其实规模差不多和一般的打字社一样大小，就叫印刷社吧！专门给市政府传输过来的文件做校验、排版和打印、印刷。尚可来时，只有一名排版员，一个比尚可还小一岁的女孩，叫李慧，人很老实，模样娟秀。还有一个女孩姓沙，尚可总记不住她的名字，据说比尚可只早来了一天，现在也和尚可一样跟着李慧学习。
这里的排版工作是在类似终端的界面下完成的，尚可没接触过，很认真的记着笔记，不理解的地方标注着，待李慧有空的时候提问。会做和会教是两马事，李慧工作很认真，但表达能力差些。尚可只能在李慧做的时候很努力的观察李慧的操作。沙姑娘的认真程度不如尚可，闲暇时也不问问题，爱和两位姑娘说说话。
印刷社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大叔，微胖，总是一副笑容可鞠的样子。尚可来了两天了，没问过薪水问题。尚可来了老板就把她带到李慧那里让她跟着学，也没有主动谈过薪水问题。尚可想，自己还不会干活，等学会了业务也和李慧她们熟悉了，到时候问李慧就好。
尚可性格内向，从来不会和别人找内容聊天。好在沙姑娘性格外向，李慧也为人亲切，将近一个月下来，三个姑娘气氛一片和谐。尚可已经可以独立排版了，虽然老板让李慧校验他们俩过手的内容，但是几次之后，尚可经手的，李慧基本就不怎么看了。沙姑娘学的一直不是很主动，本来工作也做得过来，李慧也就不关心她的进度，也不追不急。沙姑娘自己更是不急，两个姑娘干活的时候，基本也不在旁边看了，多数时候就是自己开台电脑，偶尔练练打字。中午，沙姑娘都是回家吃饭，尚可和李慧会在印刷社吃，吃完歇会儿聊聊天。
“真不理解小沙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李慧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麻辣面放下筷子说。“嗯？怎么了呢？”尚可也吃完了，收拾着垃圾。“她家条件那么好根本不应该来这儿上班。”李慧也麻利的收拾起一次性碗筷。“她家条件好？”尚可问。“你不知道啊？你不觉得她的姓很熟悉吗？”李慧瞪大眼睛像猜迷般盯着尚可“啊？这么稀少的姓？”“不会吧》”尚可的确非常意外，如果强调这个姓，在这个小城应该没有人不知道。沙家！全市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全市叫得上名字的小区差不多都是他们家盖的。也是本市老百姓公认的质量信得过的房子。可以说，还没有第二家房地产商可以和沙家相提并论。“对啊！沙家的独女啊！所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来这儿上班，就是体验生活，在这儿学到的东西对她的未来来说在也是毫无用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