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蹲下身，将混着泥土的米装回袋子，但装进去一把，就从口子里漏出来一把。孩子们围着她大笑，一脚踢开了旁边的米袋。
“去去去！”一个大人过来赶开孩子，将手里的米分了一半塞在母亲手里，却在母亲站起来的时候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这个行为立即引来孩子们的一阵哄笑，大人却满足地走开了。
那些孩子里有那个大人的儿子，谢云纲认出了他。他疾步走过去，举起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拾起的石头，朝那个男孩的头砸了下去。
血花四溅。
“啊——”孩子们发出尖叫声，立即散开了。谢云纲蹲在倒在血泊里的男孩，举起石头要再砸下去，却感觉背上一阵剧痛，男孩的父亲一脚踢开了他。
男孩的母亲抱着儿子尖叫着，父亲向谢云纲冲过来，用脚尖踢着他的肚子和背。
就在谢云纲以为自己会被打死的时候，新的疼痛没有传来，有人拉开了男孩的父亲。
男孩的父亲抱起男孩朝医院狂奔，谢云纲看着跟在身后踉踉跄跄的男孩的母亲，吐出嘴里被踢掉的两颗牙，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男孩最终被抢救了过来，家里留下的供谢云纲上学的钱被男孩父亲亲自搜刮干净，加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些家具作为补偿。
谢云纲辍学了。
很快，城里的一些大孩子找上了他，用吃的诱惑他，用武力威胁他，让他帮他们偷东西，抢更小的孩子的钱。靠从这些人手里分来的一点点钱，谢云纲维持着家用，一直到该上高中的年纪，谢云纲比母亲高了，只不过身材纤瘦，明显地营养不良。
他成为了这群孩子的头，现在轮到他去威胁和诱惑年纪小的孩子帮自己偷东西、抢劫了。
他进了几次拘留所，没有人来接他回家，都是时间到了之后被放出去。前几次警察大约还会教育他，但次数多了，教育变成打骂，威胁着：“等你到了年纪，你就别想再出去。”
谢云纲会先回家，为饿了很久的母亲做一顿像样的饭，然后一个人跑到一栋废弃的大楼里，捶打着里面的简易沙袋。
沙袋被打破了好几个，成果就是他曾经一拳打碎了一个男孩的门牙。
十八岁生日这天，谢云纲带着一个蛋糕回了家。
此时的他，加入了当地的一个帮派，名字常见又俗气，青龙帮，因为加入帮派的人会在手臂上纹一条青龙，但也有怕疼的，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谢云纲的是纹上去的，在背上。
作为兄弟，帮里的人为他买了一个蛋糕，想帮他过生日。但今天，他决定回家。
邻居们都已经修上了新房，左边的李婶几年前就搬进了洋楼，右边的邻居房子还没修完，碎石块堆在谢云纲家的楼下，一栋只有两层的破木房。
谢云纲提着蛋糕进了门，母亲正蜷缩在椅子上打盹，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
谢云纲打开蛋糕，点上蜡烛，看了一眼母亲，没有许愿，便吹掉了蜡烛。
切了一大块蛋糕，唯一的水果都在这块蛋糕上，谢云纲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拿着切蛋糕的水果刀，用手肘碰了碰母亲。
母亲很快醒过来，看见蛋糕时眼睛里露出欣喜的光，但下一刻，她看见了谢云纲手里的刀。
“啊——”母亲尖叫一声，从谢云纲手里夺过水果刀，一边向他疯狂挥舞，一边大喊着：“别碰我！杀了你，杀了你！”
蛋糕被打翻在地，谢云纲躲闪着，想将刀抢过来。但此时情绪激动的母亲力气也比往常大，挣扎中，一刀划在谢云纲手背上。
看着鲜血顺着谢云纲的手背流下，滴落在地上，母亲愣住了，谢云纲趁机夺过水果刀。
但下一刻，母亲却变得更加疯狂，她推开谢云纲，爬上窗边的桌子，在谢云纲伸手抓住她衣服的前一刻，从窗口跳了下去。
谢云纲将头探出窗外，母亲恰好摔在那堆碎石块上，鲜血染红了石头。
谢云纲飞奔下楼，跪在石堆上，将母亲抱在怀里，伸手探了探母亲的鼻息。
很久很久，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从谢云纲身体里被迅速抽走，那是他心里仅剩的、唯一一点温暖与光明。
“啊——”谢云纲朝着天空嘶喊。
然而夜色中的天空一片沉寂，没有回应。
当邻居们听到动静纷纷出门的时候，谢云纲已经将母亲的尸体抱到父亲墓边，疯狂地用双手刨着泥土。
如果当初父亲的死是意外，那么今天母亲的死就完全是他造成的，他一生，也无法从这样的罪恶感之中解脱出来。
邻居们围着碎石块上的血迹议论到半夜，在发现谢云纲家里没人，也再没有新的情况可谈论的时候，终于各自回家了。
半夜，刺鼻的烟味儿惊醒了邻居们，他们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谢云纲家冲天的火光。
终于，城里的人们又有了新的话题，那就是谢云纲母亲的死和那天晚上的大火，各种版本的情景还原自然也在人们中间流传。
话题的主人公，则在人们没注意的时候，隐入了黑暗之中。
*
城里的人们再次见到谢云纲的时候已经是几年以后了。
那个时候，他开着一般人负担不起的小轿车，横冲直撞地停在了李婶家门前。两鬓斑白的李婶几乎没认出他来，因为他不再是那个穿着宽松的旧衣服、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了，他长成了一个男人，眼里始终带着杀气的男人。更加明显的，是他脸上一大块烧伤的伤疤。
李婶起初吓了一跳，直到和十多年前那个夜晚，土沟里同样冷静的声音响起时，李婶终于跌坐在椅子上：“小纲？”
“您还记得我？”谢云纲坐在了李婶旁边。
李婶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朝远离谢云纲的方向挪了挪，道：“怎么会不记得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时候，李婶家里也不宽裕，没照顾好你们母子。这些年，你都上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