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钻心的疼，噬骨的痛。
再痛，柏舒倾也拼命忍着，她真的不愿最爱的人看到她痛得窒息。
她用尽所有力气，才睁开眼睛。
“夫君，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微睁的双眼，泪光盈盈，合欢花般好看的睫毛忽闪忽闪，让人凭空生出怜惜。
“小倾儿，别睡，听到没，夫君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没事的！”
凌谦瀚黝黑深邃的面庞早已涕泗横流，剑眉拧成一团麻，怎么才半天的功夫，老天就要夺走他深爱了半生的人？如果她走了，他还怎么独自面对未来的生活？
久历沧桑风雪的七尺男儿，褪尽浮华，如同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
凌谦瀚正欲抱起柏舒倾上马，却听见怀中的心爱人儿喘着微弱的气息费劲乞求道：“瀚哥哥，不…不要，我想…想和你说说话，我怕…怕到了天堂，再不能…听…见你的声音。”
凌谦瀚听到柏舒倾喊他瀚哥哥，最后一句，就像心被狠狠刺上一刀，泣不成声。一直以来，早已是老夫老妻，可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人前称他为夫君，私底下却时常如年轻时那般唤他瀚哥哥。
他怕，真的好怕，怕万一，万一他深爱了数十年的柏舒倾真的没法和他说最后的话。
“小倾儿，别怕，不会有事的，瀚哥哥会陪着你的。”哽咽的凌谦瀚从她腰上抽出手，拉起她纤细娇嫩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
柏舒倾触摸着这张早已不能再习惯的有着胡茬的脸，用力挤出一个微笑。
慌乱间，凌缃瑓哭着从雪地上爬起来，解下披风和外袍，覆在母亲身上：“我去找缇璎，去找大夫。”话音未落，凌缃瑓拔腿欲跑。
“不…不要，缃儿，母亲，没有时间了…只想最后…再和你们父女俩…说说话”
柏舒倾越发感觉到力不从心，分明是很简短的话，她却要说半天，向来纯白如瓷的面容由于过度使力，像喝醉了酒，红晕晕的。
凌缃瑓停下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她也怕，怕回来，再听不见母亲的心跳。
“缃儿…你一直，一直是母亲的骄傲，你那么勇敢坚毅…像极了你父亲，答应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和你父亲…也好好照顾缇璎…一直以来…母亲不愿意你…学武弄刀，就拿哪天伤着你自己，所以，要好好…爱惜生命，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可…好？”
凌缃瑓噗通跪倒在地，呜呜咽咽地点头，是啊，除了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和精致漂亮的眼睛，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她都没有继承母亲的特点。
“瀚哥哥…遇见你…是倾儿…最幸运的事，这一生，能被你…捧在掌心呵护，多好，本以为，能看着你慢慢…变老，可是，倾儿…陪不了你了…真的好想再陪…瀚哥哥看一眼…四月的…醉棠谷…”
柏舒倾醉棠谷的西府海棠，眼角荡来笑意，暗淡的眼眸里闪着光亮。
醉棠谷，迷人的醉棠谷到四月，将会是多么的令人陶醉啊，可惜，她再也没法陪他赏纷飞的红棠了。
十六年前，他曾在醉棠谷替她挡下敌人致命的一刀，差点魂归西天。那天的棠花雨，真的好美啊，自那以后，醉棠谷成为他们恩爱如漆的见证。
凌谦瀚心痛如割，他要怎样，才能接受他深爱的女人即将离开他？不，他不敢想象没有她的日子。
他微颤的苍老的手将她唇角的鲜血拂去，十多年了，岁月都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依然如同年少时那般美丽优雅，他怎么能忍心鲜血玷污她纯美的脸庞。
明明是恩爱的画面，在凌缃瑓眼里，却是那么残忍，叶默明明要杀的是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自己承受那致命一剑？从不信天命的她，在心里无数次叩问上苍怎么舍得让温婉善良高贵优雅的母亲承担这一切？她狠不能亲手宰了叶默，对，将她碎尸万段！可是，叶默在哪里？这个蛇蝎心肠的魔鬼。
“小倾儿，你怎么舍得抛下我们父女三人，你不舍得的，对不对？”
身形适中的凌谦瀚仿佛一瞬间消瘦了许多，一副丧家之犬的狼狈样。
“等四月来了，我会带你去看海棠花…”
柏舒倾终于撑不住了，眼睛逐渐阖上，将那双让凌谦瀚爱到无法自拔的墨眸轻轻阖上。
凌谦瀚心底一沉，他真的好怕她再也不会睁开双眸，像个父亲哄小女儿一样诱哄着：“小倾儿，不要睡，好吗？不要睡，陪夫君说说话。”
凌缃瑓知道，父亲没法接受母亲即将离世的事实，同样的，她也没法接受。这一刻，凌缃瑓才第一次了解到原来一直高大如山刚强坚毅的硬汉父亲，竟然有这样柔情如水的一面，她多想抱抱父亲，像母亲抱受伤的孩子一样，给父亲安慰。
好痛，好困，好累。
柏舒倾真的好想安安稳稳睡一觉，可是她听见夫君的呼唤声，不忍心，意识被无边无际的眩晕模糊，她要睁开眼，对，还要再看一眼这美好的人间。
终于，顽强的意志稍微战胜死神的来临，她再次用尽力气睁开眼，可是，怎么世界变得那么小。
“缇儿…我…还没…看缇儿…最后一眼…我的…女儿…”
凌缃瑓看着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母亲，突然间破声痛嚎。
不，她努力用双手捂住嘴，怕自己的哭声惊扰到母亲。
“我…舍不得…”
柏舒倾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舍不得”这三个字微弱的像蚊子的低吟声，恍惚间，她好像看见父皇和母后了，她的心渐渐平息，好累，好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为何还有不甘？
模糊，眩晕，沉沦，坠叠。
沉重的身体好像被摇得生疼，可是，疼痛感正逐渐消失。
无止尽的坠叠…
醒目的绛朱色玉雕海棠宝钗咚的一声，从柏舒倾偏仰的鬓间滚滚滑落。
玉雕海棠钗的滑落刺痛着凌缃瑓的神经，这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也是母亲最宝贝的东西。
璀璨如星的柏舒倾，在这个风雪弥漫的冬天香消玉殒。
万籁寂静的雪原中响彻着父女俩格外凄厉的悲恸声，闻之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