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墨芝叶子颇大,赛过荷叶,随着蔓茎轻轻摇晃,彼此紧密依靠着,你推我搡一直绵延到雪山脚下。李恒穿行其间,像是在一片黑色海洋里徜徉。
他在花叶间仔细挑选,采撷成熟的花瓣,随手放在怀里。且行且摘,偶然转头,却在花丛里发现了一株血红的墨芝。微微一愣,便蹲下来仔细观察,只见它细小的蔓茎上张着三四片蔫啦吧唧的叶子,委委屈屈地夹在高壮的植株里,像是一个因为与众不同,从而被人尽情欺辱的小孩似的。
寒碜的枝头上挂着一朵花蕾,活像由红玉雕刻而成,细细观察,紧锁的花苞里隐然有血气流动,让人生起一种直觉:一刀砍去,说不定会溅出一片鲜血。
此花绝非凡品,怕是比花海里所有的墨芝都要稀缺名贵。通常来说,越是其貌不扬的东西越会给拥有它的人带来惊喜。这也不难理解,期望值使然。
李恒抬头观察四周,记住地形特征,决定等花苞绽开时再来采摘。然后穿过花海,提刀来到人心潭边。
潭边有着一小块空地,约有一个房间大小,这在墨芝肆意生长的田地里,实属难得。几块岩石随意躺着,三只蟋蟀懒洋洋地趴在上面晒着太阳,见有人来,纹丝不动。眼看李恒的屁股就要坐了下来,方才不情愿地挪了几步,骨碌碌滚入了草丛里。
李恒把朴刀郑重的放在石面上,取出墨芝,一律用石块砸得稀烂,提炼出墨色的汁液,均匀涂抹在刀身上。然后去荆棘丛里拣了许多散落在地面上的煤块。昨天散步时,他便留意到此处地下深藏煤矿。
一切准备停当,李恒生起火,把朴刀架在火上烧烤,待刀身烧透后,取出横放在石上,抓起一块趁手的石头开始锻造刀身。一下又一下,钝响穿过花田,传出老远。
一群鸟雀受惊飞起,翅膀上带着浓郁的花粉,簌簌散落在空气里。香风扑到人身上,带来令人醺醺欲醉的晚春气息。
黄昏的时候,孙婆婆提着一罐花瓣汤,用手绢包了几个饽饽,拎在手上。折了一枝夜光草的茎蔓,高高举着,沿着花间小径逶迤走来。刚走到半路,便望见潭边烧着一堆势头渐弱的炭火,映在李恒那一张沾满煤灰的脸上。
“能耐不小,一把杀猪用的刀片子,竟然被你淬炼成了一把极好的刀。”孙婆婆把拎来的饭食放在石面上,眯着眼睛瞅着那把刀,啧啧称叹。
李恒笑眯眯的坐在石头上,膝头横放着那把明如秋水的长刀。
“迈入四层楼了嘛。”李恒扒拉一下乱如枯草的头发,嘿嘿一笑,突然听见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这才想起午饭没吃,晌午孙婆婆送来的粉浆面条,被他随手放在一边,早已经板结了。
李恒先不急着吃饭,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去试刀锋,离锋刃尚有四五寸时,便见一道红线倏忽出现在指肚上,继而一连串血珠子涟涟落下,尽数滴在刀刃上。随着吱吱响声,血迹渐渐消隐,成了锋刃深处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这世间的东西都习惯有名有姓的,早年婆婆养了一条大白狗,墙头一窜就上去了,取名叫大白。你这刀,可有名字?”孙婆婆微笑着问。
李恒把塞得满嘴都是的饽饽咽下去,扭头看着端放在身旁的长刀,沉吟片刻,说道,“取名不如撞名,早晨我出门的时候,见屋顶上站着一排鸟雀儿,翅膀都是古黄色,花纹密密麻麻,就像龙鳞一样,这刀就叫龙雀吧。”
李恒吃饱喝足,接过那根夜光草,等孙婆婆收拾好碗罐。两人便起身回家。
这几天来,李恒一直盼望着破境。修行如登山,先易后难。以常理来说,若想升至四层楼,还得辛苦大半年之久,谁知道侥幸吞了巨猿命珠后,又恰好有墨芝来催化珠体。如此这般,交了好运的李恒便轻而易举地晋了级。
锻炼兵器,说来复杂,实施起来却也不难,只要修为到了四层楼,能够自由运用念力把天材地宝灌注于刀身即可。
李恒最有耐心,雪默村则不缺原材料,由此,一把名叫龙雀的好刀便应运而生。
通常说来,修行界的兵刃分为四阶。以李恒这把龙雀举例,一阶属于世间宝刀的范畴,二阶就可气贯刀身,兵刃隐隐发出风雷之声,对阵杀敌,一刀砍出,可扬起一片大风。到了三阶,便能够以气御刀,此刀不用手握,上天入地,总是受你控制,千里之外可取敌人的首级。
如果侥幸到了四阶,此时的刀身会化为一道剑气,与人交手时,人不知其从何而来。
这天晚上,李恒在灯下摩挲龙雀良久,突然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在月光下练起招式来。一直练到天光大亮。
“这套刀法配得起这把刀,也有名字罢?”孙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一脸赞许的问道。
李恒停下来,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咧嘴一笑,“我想到一个酸文假醋的名字,叫海棠千怒怎样?”
“不晓得是啥意思。”孙婆婆把这名字在嘴里念叨了几遍,摇了摇头,“快擦把脸,要吃饭了。”
两人坐在石桌前默默吃着早饭。
“那个老头子一向对你可好?”孙婆婆突然问。
“像亲爷爷一样。”李恒微微一愣后,才知道婆婆嘴里说的老头子指的是爷爷,“打从记事起,就跟着他生活,一直以来,感情很好。”
“有一件事,觉得应该要说出来,否则对你未免不大公平。”孙婆婆说。
李恒点点头,边嚼着馒头边看着婆婆的眼睛,她的眼底清澈坦荡,在这样的年龄里头,活得如此问心无愧的人,着实少见。
“你爷爷一个月前去了上三天,死在了浮云城,浮云城知道吧,上三天三大圣地之一。”
“知道。”李恒默默的看着桌面,停下咀嚼。
“他之所以去那里,是要救魔王出来,魔王知道吧,很久以前,大名鼎鼎,被人们称作英雄。”
“不熟。”李恒攥紧手里的馒头,眼前泛起一层水雾,爷爷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