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被清晨的鸟叫声吵醒了,睁眼看见老旧的屋顶。
他坐起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窗帘低垂,房门虚掩,房间的摆设一律陈旧得恰到好处:一张竹椅子气度沉静地靠在墙上,白漆已经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套字画,写得龙飞凤舞的,李恒瞅了良久,到底一个字儿也不认得。中间那幅画儿则是寻常的松鹤延年,颜色黄旧,一望即知年份的久远。
地面由青砖铺就,虽然经常打扫,砖面上依旧积淀了一层薄薄的泥土。
床头小柜子上放着几件浅白色的衣物,拿来一瞧,内衣内裤都有,布料粗而透气,针脚马马虎虎,穿在身上却令人神清气爽。一张有些年头的木桌子上放着一碗饮品,晶莹浓稠,微微冒着热气。
李恒下床,光脚踩在地上,走过去舀了一勺,细细一品,顿时满口馨香。
莫名其妙的,李恒感觉这房间的气息极其熟悉,因此,一向小心谨慎的他此时却全无戒备。
他把木碗放下,转身走了七步,把房门推开。阳光如海,瞬间把人淹没殆尽。他只得伸手挡在眼前,良久之后,方才适应这片光明。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雪山,洁白如洗,令人一看之下,心里的杂念顿消。山脚则是盛大的花海,花叶都是黑色,犹如一面巨大的纯黑地毯,一直绵延到房前台阶处。
台阶处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向前。
小径一旁栽着两棵柏树,树干虬曲古雅,落了一地的松针。树冠之下摆放着一套洁净的石制桌凳,桌上既无棋盘也无酒杯,而是随意放着一个竹筐子,筐里躺着一大丛绿意盎然的韭菜。桌凳根部与地面的缝隙处隐然生有苍苔。十来根韭菜皮儿散乱地覆在苍苔上。
李恒望着远处欣然接受着软风轻抚的墨色植株,心里一阵茫然,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呢?
一只巴掌大小的蛱蝶,翩然落在李恒眼前的柏枝上。
一人一蝶,对视良久。
熟悉的感觉如泉涌似的从心底汩汩冒出,李恒微微皱起眉头,“这只蝴蝶实在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正想得出神,忽然望见远处的花田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喂!”李恒不无欣喜的向那边大声喊道。
那人听到李恒的喊声,直起腰,手搭凉棚,朝这边看着。
李恒发足向那边跑去,越跑越快,然后慢慢停下步子,看着立在花田里的那人。
这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婆婆,古铜色皮肤,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笑容慈祥,观之可亲。她一手托着后腰,上半身微微向后仰着,一手拿着汗巾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桌上的墨芝粥喝了吗?”她笑眯眯的问。
“喝了。”李恒茫然答道,心里隐约想到什么,凝视老婆婆良久,难以相信的说,“你是老祖宗?”
“什么老祖宗。”老婆婆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不过是那些人的爱戴罢了,我叫孙婆婆,晌午想不想吃韭菜面叶儿?哎哟,我忘了,一筐子韭菜还在桌子上放着呢。”
说着,她在身上擦了擦手,小心的迈过植株,跳到小路上,伸手把耳际的白发挽向耳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恒的脸,良久后,笑着说道,“长大了不少,模样儿却没变。”突然脸色一变,指着李恒身后,厉声喝问:“这东西从哪冒出来的?”
李恒一怔之下,连忙扭过头,原来是刚才那只蛱蝶。这时它好像非常惊慌,米粒大小的眼睛里似有乞求之色。
李恒心里一软,忙说,“婆婆,它是我带来的。”
“真的?”孙婆婆严肃的瞪着李恒。
“真的,撒谎是小狗,小狗才撒谎。”
孙婆婆扑哧笑了,摇头说道:“和小时候一个德性,嘴里头说着撒谎是小狗,照样撒谎不误。”说罢,转身背着手,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去。她腿脚微跛,需要用手托在腰后,良久之后,才带着李恒走到屋前那两棵柏树下。
她慢慢坐下,长舒一口气,一言不发,拉过竹筐飞快地择着韭菜。李恒虽然有着满肚子的疑问,但一时又不想出言相询,只是怔怔的看着一根根韭菜被剥皮拔骨。如此静谧得让人心生喜悦的时刻,实在是久违了。
“这里呢,叫雪默村。”孙婆婆突然说,“你看见满地的黑色花儿了吧,那叫墨芝,村子里长满了这种植物,看着不鲜艳,却是个极好的东西。你先乖乖的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不要嫌枯燥,把身体调理顺了再出去,就不用害怕那些怪物了。”
“是您救我的?”李恒问。
“你这孩子心地善良,替那些女人消灭了巨猿,好不容易得了一枚命珠,又吃坏了肚子,可怜见的。”顿了一顿,又说,“也怪我选错了日子,一睡就是一百来天,给四清胡同的人们带来了灾难,要说,我还得谢谢你呢。”
“不能怪你。”李恒看着一根根整洁的韭菜在孙婆婆一双生满老茧的大手里被剥出来,“凤桐城怪物本来就多。”接着又问起小白猴,孙婆婆说它跟宁二娘在一起,不必挂念。
“你哪里知道世道的诡谲艰辛。”停了一会儿,孙婆婆慈祥地觑了李恒一眼,微微笑着,“有个叫蓝七的,是你的同学吧。”
“是啊,此人霸道得委实不堪。”
“蓝七的老爹人称蓝胖子,是个有来头的,给你颇有渊源,你们俩以后要是见面,必定有一番厮杀。蓝胖子偶然在凤桐城发现了我的行踪,知道我这里盛产墨芝,一心想掠走些,上个月我们打了几场,我打他不过,索性躲在老井里睡觉,原以为他找不到,谁想此人神通广大,竟然知道四清胡同跟我的联系,放出怪兽欺侮我那些孩儿,想要逼我出来。”
李恒愣了片刻,问道,“蓝胖子?从没见过,怎么会跟我有渊源?”
孙婆婆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吧,以后等你知道了,自然晓得,这几天身上可有什么神奇的改变?”
“有,一言难尽,总之改变了很多。”
“那就是了。”孙婆婆淡淡一笑,“老头子是上个月去的上三天,他倒有能耐,瞒过了元老殿里的那几个老东西。”说罢,眼里流出两行清泪。端着竹筐去了小屋背后的厨房里,不多久,便见一缕细细的炊烟升到空中。
微风把细烟吹淡,把远处的云朵吹得似乎要晃动起来。
李恒心里疑窦丛生,很想详细询问孙婆婆自己到底有什么来历,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那只蛱蝶正站在柏枝上静静的看着他。
他心里微微一动,像是有所感触,等抬头再去看时,柏枝上已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