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见到我有些激动，拉着我就要去凌霄宝殿见玉帝。我倒是难得见到他这么不镇定的模样，笑得很是没心没肺，道：“老阎，你先坐下，我有事请你帮忙。这么慌慌张张的，不怕被属下笑话啊？”
阎王坐下来，眉头皱得紧紧的，道：“灼华君，事情闹大了。”
我端着杯子喝茶，挑眉道：“我好容易死里逃生，你不问问我怎么回来的？”
阎王倒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死里逃生？”
“你不知道？”我眨眼——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说说看，天宫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阎王说：“朱雀受伤了，如今生死未卜。听说这之前她去找你去了，白虎和玄武就认定是你打伤了朱雀，嚷嚷着要找你报仇，最后闹到凌霄宝殿上去了。玉帝派了一万天兵，协助白虎和玄武，正到处寻你。”
我皱眉，“朱雀受伤了？”
阎王叹了口气，“这事怪我。我之前帮你打听陵光神君的事，被朱雀知道了。她当时就气冲冲的下界了，说是要找你。当时白虎和玄武都在，之前还特地拖了上我上天庭作证。不过，我觉得，灼华君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打伤朱雀的。灼华君，朱雀在天庭的地位不低，你还是赶紧上天去跟玉帝解释清楚。”
我想了想，摇头道：“这事不急。朱雀是不是我打伤的，等朱雀醒了之后自然就清楚了。老阎，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但这事不能让玉帝知道。我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我说：“这事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阎王想了想，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笑了，伸手拍了拍阎王的肩膀，“我就是借你这地府用一用。你在地府说一不二，能不能把轮转王那阎罗殿的人马都调走？”
阎王点头：“好。”
我跟阎王的认识的时间其实比所有人知道的都还要早。想想那应该是两千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不到一百岁，飞沙都还没有出现。那时候我刚从人间游历回来，心情不大好，坐在桃花树下喝酒。那时候我的桃花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茅草屋，庙里没有和尚，我也还没学会酿酒，喝的酒是桃花村的村民贡酒。那是的村民朴实，上贡来的酒都是最好的酒。那不是我第一次喝酒，却是第一次想要喝醉。可是，人想要醉的时候，往往是最不容易醉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喝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出现了，他说他是蓝田城的城隍爷。
蓝田城在长安城附近，在西边，离南安城有一千多公里，他大老远的跑来着实不容易，我请他喝酒，暖暖身子。
城隍爷说，他来找我，是来替一个人带口信的。确切的说是替一个鬼带口信的——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他说那个人叫高腾。
我手中的酒坛子掉了，“砰”地一声碎了一地的陶土片，酒渗进青草地里——跟血渗进土地里的情形很是相似。
高腾。他是我在人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我活了两千多年，认识的朋友很多，亲手杀死的人却屈指可数。
高腾不是什么好人。他杀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坏人。他杀一个人，只是因为他看那个人不顺眼。他看人不顺眼的时候，就会找那人比武，生死决战。他杀人杀得堂堂正正，但是他杀得人太多，很多还是江湖成名的侠义之士，所以，最后他还是被江湖追杀。
那是我第一次下山，立志做个拯救苍生度化万民的好神明。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自然是要去度他一度。
我见到高腾的时候，是在蓝田城的一家客栈里。当时我正在吃面，听见楼上传来一个声音——“秦岭七绝齐聚，倒是难得。”
那声音很好听，却很冷。我抬头，就见一个俊美的男子斜倚在栏杆上，衣衫还有些乱，似是刚刚睡醒，一边嘴角挑起，笑得有些邪气。
大堂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七个人，大概就是他口中的秦岭七绝——店家早就躲进后厨了。他们大概没有想到会被识破身份，喝茶的手顿了顿，另一只手去握手边的兵器。
那人却是面不改色，从楼上走了下来，看都不看那七人一眼，径自去取了一坛酒，然后他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将酒坛子放在桌上，问道：“不知阁下又是何人？”
我说：“路人。”
他说：“既是路人，还是赶紧上路的好。”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就是高腾，见当时情形，那七人应该都是冲他来的。他势单力薄，还顾及这我这个路人。我自然把他归到好人那一类，就想留下来帮他一帮。我说：“进了客栈，自然要吃饱喝足了才上路。”
他笑了。跟刚刚那邪气的笑容不同，两边的嘴角向上弯起，眉眼都闪着光，让人感觉很舒服。他打开酒坛子，说：“阁下的脾气我喜欢，定要跟你喝一杯。”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二十年的女儿红，辣的我直吐舌头，他在对面笑得捶桌子。我趁那秦岭七绝发愣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腕就跑，他也不挣扎，迎着风笑得欢畅。
那时候我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跑路的功夫肯定比凡人什么轻功都高明的。秦岭七绝自然是追不上的。
我拖着他一路从蓝田城跑到长安城，在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下的时候，他一边喘气一边对我拱手，良久才赞道——“阁下好轻功！”
他说我救了他的命，他要请我喝酒，还说交定了我这个朋友。
直到很久以后，我见识了他杀人的本事，才知道那天我救下的并不是他的命，而是那七个人的命。
那天我喝醉了，忘了问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问我的名字。等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模模糊糊的记得他说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等到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嵩山武林大会上，那次武林大会是为了商讨如何讨伐武林公敌高腾而开的。就在大家说要选一个武林盟主维持武林正义还死者一个公道的时候，一声轻笑轻飘飘的回荡在山林间。
三分轻蔑，三分邪气，还有三分懒洋洋的味道。那笑声很轻，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没几个人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而当少林方丈喊出“高腾”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笑容凝固了——
我记得那个笑声，很特别的笑声。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就是高腾。
他从屋顶上飘然落下，站在高高的擂台上，嘲笑着在场的所有人，挑战着整个武林，成功了激怒了所有人，包括一向慈悲为怀的少林高僧。
当七大门派的掌门准备联手对付他的时候，我跃上了擂台。他见了我先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很高兴的笑了。
他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若是能死在我的手上，大概是最好不过的。
我说——“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的。”
然后，我又带着他逃了。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有多少人，一个神明想要逃，就没人能追上。
我问他为什么要杀人。
他说因为他是剑客。
我不懂。这世上的剑客很多，可是，我想剑应该是用来保护人的，而不是用来杀人的。
他扔给我一个酒坛，说——“我比较喜欢用剑和酒来说话。”
我说，若你是一把剑，我就做你的剑鞘。
那之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他要杀人的时候，我挡在他的剑前。别人要杀他的时候，我拉着他逃跑。
每一次，他都会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点头，他没什么不敢做的，只是想不想的问题而已。
我说——若你真的想杀人的话，就杀我好了。
他说即便我是神明，也度不了他，还是不要浪费口舌的好。若是有本事，要么用酒醉死他，要么用剑杀死他。
——后来，我独自一人回到桃花山的时候，经常想起他说的这句话。我想他当时一定没有想到，最后我真的把剑刺进他的胸口。用的还是他手中的那把剑，使的还是他教给我的剑法。
所谓一语成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