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几天法事愈加隆重，十三本事先打算启程的，不过看过了法事的排场后却看出了些端倪来，也就驻留了几日。
醉风楼。
每一天，十三都会到这个酒楼临窗叫一桌酒菜慢饮细酌，楼阁挨着江边，从此处阁窗便可看见江边的法场，此刻依旧在做着法事，护送的船队却是早回转去了。
佛家的门道十三不知所云，道家的法场他倒是略知一二，几日所观，十三见到了两个道长。
清风山的。
虽然十三作为茅山道士对茅山知之甚少，但是山上的时候就是靠看书熬过来的，对于同行还是很了解的。
清风山、龙虎山、崂山、武功山、峨眉山号称道家五祖庭，这些道观里出来的道士都是极为了的的，在外边那也是极为吃香，平日里这些道士多是在中原一带的州郡行走，极少有到南疆来的，便是有那也是些一般道徒，而像十三现在看到的却是两个道长。
道士也有高低之分，普通的就是道士，会些抓鸡摸狗的小法术，道长却是实打实的人物，那是有法术剑法的高手了，有着尊号，在道法界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更有些人是可以借助神兵雷火的，两者从穿着的法袍上就可以区分出来了。
至于道祖，那是道长的老大，一般也就道派大宗的掌门或首座才有资格称呼为道祖。
至于道童，比道士还低级，不提也罢。
看清他们道袍上的三团青色云纹，十三撇撇嘴看看自己穿在里面的道袍。他的法袍是——道祖法袍，估计老鬼师傅也就只有那套好衣服了。
理所当然他便将自己归到了道祖行列——准道祖！
道祖啊！
可惜茅山声名不显，没人识得十三的“道祖”身份，真是屈才，不然这等隆重而有油水的法事该是十三爷来主持才是。
正往那面望的时候，江岸那边的两个道长似有所察，却是远远往这边看了过来，还往这边行了一大同门礼。
十三一怔，那两道长真是目光如炬大大的有眼光啊，竟然识得自己这条不出世的蛟龙，于是立刻施施然立起身来遥遥回礼，恰好见楼下走出一位道长一道童直往江边行去。
我……
七月十五，鬼节，不是个好日子。
灵柩过了头七，快到下葬的时候了，算算日子如果过了今日没事，那就真的没事了。
天气，阴测测的。
东西打点好了，随时可拎包闪人，今晚是回魂夜，有河灯会，十三想想还是准备了大把的黄纸在屋里写祭符。
茅山之上，孤魂野鬼想必很多吧，虽然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师傅提起，不过还是该拜祭一下师门的。
浊酒青灯，饮寂寞。
日暮里的傍晚，几只寒鸦嘎嘎在山林水波那边扎进去了，晃荡起一汪汪灯影，河灯初上，阴祭开始了。
七七八八，一笼一笼的人挑着灯，拿着银箔纸钱散落江边各处去了，不尽是祭奠阴魂，更是祭奠各自的先人祖宗，有那父母亡故不久的，更是哭哭啼啼嚎叫连天。
这种热闹，十三不喜欢，他只是寻了个城隍土地庙，将一些香灰散成了圈，燃了黄纸丢里面烧。
笼着手，静静立在黑暗里，十三望着土地爷面前那些猩红缭绕的火苗攒动着，心中有些凄凉，前后两个人生长在一起总有了十八岁的年纪，他都落魄惯了，抽烟喝酒打架泡妞欺负小朋友，从来都是被人厌恶的对象，今天七月十五，其实还是某个特别的忌日，除了师门，还有十五年前亡故的人该祭奠的，可是实在想不起来了，那些照片拼凑起来的容貌恍惚得很。
“咦，书生，你从哪里来？”
立在江岸边土庙的瓦楞下发呆时，十三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一回头，却看到前两日所遇见那书生挑着个灯笼背着书篓从那面过来了，书篓的挑竿上挂着几只笔，还未墨气尽脱，像是刚用不久的模样。
“啊，公子，是你啊！”
书生看到十三心中却是一喜，想起祖传的河洛图书，一下却又踟蹰起来不知该如何开口讨要。
十三也不言语，倒是很怪异的盯着他脸色看了半天突而拧起了眉头。
“好霸道的尸气！”
“额，什么……”
不理会书生惊疑心思，十三详细的问了他几日的踪迹。
几日里他都在李家府邸上。
为着丹青了得，书生被李家请去给死去的将要收敛下葬的大将军作遗像画去了，其实也是那呆子自找的，别的画师都不肯去，即使给足了银钱。
给死人作画那是件晦气事情，没人见识过大将军的尊荣，要画得传神逼真自然得面对尸体，听闻那李将军可是死得极其惨烈的，李府刚寻人的时候那些画师便极力的推荐了这个街上售画的落魄书生。
其实不见得只是作画这么简单。
灵堂内阁，据书生说是有几个道士和尚一直守候在那的，想必就是那清风山两位道长和玄奘法师了，而回忆那李将军的尊容，书生说虽死犹生的感觉，他观察的仔细，那死人脸皮上有细细白毛，脸色也青的古怪，画了两幅写实的遗像，主家都不甚满意，还是后来修补了颜色才交了差，在那灵堂中，总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又仔细的打听了些事，十三已经可以确信，这李将军恐怕已然是尸变了，听那描述恐怕还是僵尸中极其厉害的一种——飞天僵尸！
僵尸，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其身体僵硬，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端的厉害非常。
茅山志记载，僵尸其实是受日月精华影响而变成的妖怪中的一种，茅山纵尸术把僵尸分成八个品种：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
凶残厉害程度从高到低，十三下山后遇到过最厉害的僵尸是一具游尸，花了他不少心思才把它干掉的，那还是运气成分居多，自家人知自己事，这飞天僵尸，十三觉得——干不过。
所以……
“书生，我决定今夜就离开此地了，你我既然相识一场，我便帮你一帮吧，你去你住处等着罢，我一会自会去寻你！”
“公子……”
书生满心的困顿，正要发问，十三却是心思重重的摸摸鼻子叮嘱一声就很快离开了。
尸变估计就在今夜，那呆子不晓得厉害，挨近尸体的人沾了其气味自然是逃不掉的，如果那粽子跳出来书生恐怕是凶多吉少，不过有那些道长在倒也可以放心宽一些吧。
但愿！
入夜，月黑风高，乌江镇外阴风测测，一江的河灯飘飘摇摇，突然就熄灭了大半去了。
李府。
空落的府邸冷冷清清，仆从家眷都被驱散回房了，家主有令，夜里无论听见任何响动，皆不可擅自外出探看。
一锦衣华服的侍从突然现身灵堂外庭，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绸后，侍从隐退。
大内高手！
“处一兄，你怎么看？”
灵堂之中，端坐南方的一道长盯着青铜灵柩低低言道，却是那清风山两道长之一，此人名叫张三，道号“三问”。
“尸变的前奏，看样子像是飞天僵尸，不好对付！”
应答的是那日十三在酒楼上见过一面的道长，名叫王春英，道号处一，他身后盘坐着着一道童，头一歪歪的在打着瞌睡，看穿着可识两人乃是武功山上出来的。
李将军的死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恐怕有些事情被隐瞒了，不然怎会死不瞑目怨气冲天，人死后尸身不腐确是有的，不过十几天了都不发臭，毛发还在生长且茂盛，这是尸变的前兆，指不得什么时候突然就活蹦乱跳了，本来早先火化是最为妥善的处置办法，但将军在军中威望颇高，众将士自然不允，他的长子亦是手中握有兵权的威猛人物，于是遵照圣旨发丧回原籍祖地入土为安。
灵柩归乡途中，被雷劈过！
大概半路也有人瞧出了尸变的端倪，说是就地焚化，却是糟了押送官一顿毒打，后来棺材越拉越重，莫名奇妙的死了几个人，押官也怕了。
可惜，尸变之后，火化也来不及了。
于是路过青州时押送管事的请来了清风山的道长随行，一路才安定了许多，那武功山的师徒二人却是在南疆刚杀灭了一只妖物路过乌江镇罢了，受了清风山的道长邀约，便暂时留了下来。
“尸变估计就在今夜，一会若是斗将起来，还望三位道长照拂一二！”
面色祥和的玄奘大师平日里除了念经颂佛少有论调，不过倒是个有眼色的主，佛道本非一家，眼前这几位道长的名号他还是听闻过的，见他们对这所谓飞天僵尸很是忌惮的模样，恐怕这邪物还真是不好对付。
“咦，画功不错嘛！”
客栈之中，十三抱着个夜壶，从窗口跳进了书生的客房，将正挑灯读书的书生吓了一跳，客房窄小，几幅乌江沿途山水的画作被竹竿挑着晾在屋子里，十三随意瞟了一眼将目光定在客房南边角落。
“喏，坐北朝南，凑合着用吧，将着罐子放在屋里熏半个时辰就好了。”
十三将手中夜壶罐子往墙角一放，从兜里摸出一张黄纸，随手拿符笔在口里润了润而后龙凤凤舞的潦了一道符文，卷起塞进夜壶中
黑狗血，童子尿，桃木姜，大蒜，辣椒……
都是些辛辣臊臭之物，混杂一起倒是没什么味道了，十三鼓捣好会又掺杂了些葫芦里的酒水进去的，甚至还撒了几把土地庙搞的香灰，而后又将一叠黄纸侵泡其中。
“挂啦挂拉呱啦……（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嘚，打了个响指！
瓦罐中一下腾起火光来，黄纸却未见点燃，待得瓦罐里火焰熄灭十三将黄纸取出收好，那瓦罐里就冒出了淡淡的青烟四下缭绕，味道实在不好闻。
“真臭，安心睡觉吧，明天……靠，你叫宁采臣？！”
十三本来捂着鼻子就要辞别了，不过目光不经意掠过那些晾着的画时，看到了那娓娓落款，突然心中惊了一下：
宁——采——臣
我挫！
像查户口一样，十三连翻盘问。
……
“你真的叫宁采臣！确定一定极其以及肯定！！？？！！”
“公子，这是你第十五次发问了！”
书生极为无奈，叫宁采臣有错么，“而且我也确实不认识什么小倩，没有去过什么兰若寺，不过我确实是进京赶考的！”
烦闷的猛扯头发，十三感觉有点乱不清，算了，同名罢了，不过他已经决定和书生分道扬镳了。
“公子……”
“先别说话，嗯，我想想，画，对了，画，你给我的那幅画，我明早就给你送来，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我可不能要，就这样吧，再见，不送！”
十三说着就从窗口跳下去隐入黑暗里不见了，越看书生的呆傻模样十三越是觉得这小子危险，现在看这宁采臣怎么都觉得印堂发黑啊，哎，自求多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