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达维多夫说，老安德列带着伊琳娜的奶奶、嫂子、弟弟和路上收留的小女孩，跟随一部分难民来到西伯利亚腹地，一个叫乌楞金斯克的小镇。小镇三面环山，被高大茂密的松林包裹着；偏僻荒凉的贝加尔湖，已经被他们丢在身后不到百俄里远的地方。
到了乌楞金斯克，奶奶再也走不动，老安德列决定暂时住下，不走了。他们在一座被人遗弃的木房里住下，置办了简单的锅碗瓢盆，自己点火做饭。老安德列随身携带的卢布已经所乘不多，如果仔细使用，可以勉强对付度过一个冬天；冬天过后，形势如何，前途在哪里，就不知道了。捷克兵团几个月前曾在这一带发动暴动，掉转枪口进攻红军，现在又被红军打败，溃逃到这里。在距离小镇不远的一个大火车站上，堆积着从海参崴运来大量的枪枝弹药、罐头奶粉、汽油药品，协约国不甘心失败，正积极组织反攻。
早饭后，老安德列领孙子帕维尔从山上拾柴回来，在街上铁匠铺门前休息，看了一会铁匠打马掌，又看铁匠打马掌钉。铁匠的手艺很娴熟，不到一支烟工夫，就锻打出几十颗马掌钉。
“看见了吧，铁匠师傅的手艺很优秀！”老安德列对孙子说。
“我的手艺是爷爷教的。”铁匠说，“从这儿到贝加尔湖，没人能赶得上我。因为爷爷手艺好，他曾被监狱长叫去给十二月党人打过铁钎、铁镐和铁镣呢。”
“嘿！爷爷，这位铁匠叔叔讲的十二月党人，跟哥哥讲的十二月党人，是同一伙人吗？”帕维尔问。
“应该是。”老安德列说。
“铁匠大叔，您见过十二月党人吗？”
“没见过。我听爷爷说过，十二月党人是些有教养的人，他们是沙皇身边的青年军官，家庭富有，前程远大，却起来反对沙皇，脑子肯定出了毛病……老爷子，您说是不是？”
“当然啦，当然啦，脑子肯定出了毛病……”老安德列同意地点点头。
“铁匠叔叔，您知道十二月党人的故事吗？”
“他们的故事？让我想一想……”铁匠歪着头，想了想：“哈，有啦，我想起一件事。”
“您说呀。”
“有一个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从莫斯科追来陪丈夫服苦役，在赤塔生下一个女儿。女儿长到4岁，母女由于营养缺乏，生了病。沙皇批准母女回莫斯科，丈夫赶着雪橇送母女回去，走到离我们这里不远的一个村庄，母亲和女儿就冻死了，丈夫把她们埋在那里，还为她们立了碑。”
听完故事，回到木屋，帕维尔向爷爷提出，要去看看那座碑。
“别闹！”爷爷说。
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自己的要求，一连闹了几天。最后爷爷不得不表示屈服。
秋风很凉，老安德列和帕维尔走出乌楞金斯克小镇，来到伊尔亚村。天下着小雨，路很泥泞，老安德列和帕维尔走进村头一家小客栈，吃了午饭。跟他们在一起吃饭的，还有住在客栈里的一些戴圆顶黑帽的捷克士兵。老安德列当着捷克兵，掏出皮夹子付了饭钱，向店主打听碑的确切位置，离开客栈。
村外田地里，大片成熟的玉米和甜菜在小雨中瑟瑟发抖。老安德列和帕维尔从一块甜菜地中的小路穿过，走上一段陡坡，经过一片白桦林，看到一个石碑耸立在前方路旁杂草中。
“在那儿！”帕维尔惊喜的大叫起来。
老安德列停下脚步，朝石碑瞄了几眼，拉着孙子的手，踏上大路，朝石碑走去……
“爷爷，你看，那儿有人！”
老安德列顺着孙子所指的前方，看到石碑旁边突然站起两个戴圆顶黑帽的捷克士兵……老安德列感到意外，但还是很友好地朝他们举起胳膊，挥了挥手：
“先生们！你们好。”
两个捷克士兵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或者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举起枪，将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爷爷和孙子。
老安德列听到两声枪响。他感觉头先后中弹，身体晃了几下，倒在地上……帕维尔胸部中弹，几乎与爷爷同时倒下……两个捷克士兵，跑过来搜走爷爷身上装钱的皮夹子。
奶奶和朱丽亚在木屋等到天黑，不见老安德列二人回来，第二天等了一上午，也不见回来。她们越来越不安，请来铁匠帮忙去找。在铁匠的指引下，朱丽亚穿过一块甜菜地中的小路，走上一段徒坡，经过一片白桦林，见到耸立在路边的石碑。
没有老安德列的影子。
“这是什么？”铁匠叫起来。
朱丽亚跑过去，看到路边杂草里躺着一具尸体，由于头部中弹，半个脸都被凝固的血液遮住。
在爷爷身边十米远的地方，帕维尔蜷缩在地上，他的心脏，还在微微的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