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占奎站在别墅的房廊上，看见一辆四轮俄式马车，在树林里不断闪现着身影，铜铃哗啷哗啷响着，向这边驶来。他走下台阶，准备迎接客人。马车拐过弯，沿着一溜高大白桦树林荫路，来到漆着绿漆的栅栏门口。
荣连贵第一个从车里钻出来，接着太太赵氏，二太太秀茹，还有海莲、宝驹两个孩子，相继从车上下来，走进院里。
“哟嗬，他怎么带家眷来啦！”高占奎不满的想。
高占奎的两个老婆从屋里迎出来。大老婆许氏高腔大嗓地嚷道：“哎呀哎呀，说不来，一个也不来；说来，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给个信儿呀！”
许氏是山东掖县人，爽快，热情，说话大嗓门。
“舅母，身子骨好哇！”荣连贵的太太温和地笑道。
论到二太太说话，就是别一种味道：
“还说不来呢，天天想着您！天天想着来，可就是走不开！家里一摊子事，归大姐照料；连贵外边一堆事，我得帮着照应，就是想来，也拔不出脚呀。舅母，您就不兴动弹动弹，到外面玩玩，到我家坐坐？天天藏在林子里，能成仙儿呀！”
“成什么仙儿？在家尽伺候你二舅了，哪儿也不许去！”
原先寂静的树林，叫这一番话打破了。
大太太许氏，山东掖县人，十九岁在海参崴嫁给高占奎，直到1914年回国。在国外，许氏对荣连贵照顾得非常周到，荣连贵也把她当作母亲一般看待。高占奎在国外取过二老婆，可惜命短，死了，回国后，当年又娶了三太太。许氏跟荣连贵大老婆赵氏关系好，因为二人在海参崴共同陪丈夫打拼，两家犹如一家。许氏跟荣连贵二老婆秀茹，就是客情了。倒是高占奎的三太太桂贞，与秀茹年纪接近，二人到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高占奎穷人出身，没读过一天子曰诗云，但他从人生经历中得出一个结论：男人成功的标志，就是“多置房子多置地，捎带多娶小老婆”。就算你读过子曰诗云，就算你“立功”“立德”又“立言”了；就算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最后还不是奔那个“高宅大院小老婆”去了？数一数，古往今来，有一个例外的吗？
“你们先进屋喝茶！我和连贵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商量商量。”高占奎说。
女眷们带着孩子走进别墅。高占奎和荣连贵走在最后面，进了书房。书房的紫檀色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玻璃书橱里放满线装书，条幅、字画挂了不少。高占奎大字不识一筐，看到书房这些摆设，谁能不说他是个有文化的人呢！
“我说连贵，我让你一人来，你怎么把家眷们都带来了？”
“哪是我带来的呀，”荣连贵苦笑一下，“她们要来，说挺长时间没过来看看二舅和舅母，我能拦着不让来吗？——说吧，什么事呀，咱俩关在这里，说话她们听不见。”
高占奎回头看看书房门关着，回过头瞅着荣连贵，嘿嘿笑了几声，说：“还真怕她们听见。”
荣连贵笑道：“二舅，你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说吧，我给你兜着，只要别出大格！”
高占奎骂道：“去你娘的！出什么格，我是为你，才把你找来。”
“哦？为我？”
“上回跟你提过，你一定还记得——我准备给你娶个三太太。”
“这个……”荣连贵绷起脸儿来。
荣连贵不是圣人，也不能免俗，也属于高占奎总结的“老婆多多益善”那一堆的男人；上一次二舅提娶三太太的事，他只当二舅开玩笑，没当真。这次二舅重提此事，不知真假，所以先绷起脸儿来，装深沉。规矩的男人，哪有一听“女人”二字，就嘻皮笑脸的？
“你别装圣人。”二舅说，“我不是为你娶三太太，是为了咱们‘鼎新泰’，要想在哈尔滨这个码头大展宏图，后来居上，首先你得有个样儿，这个样儿就是老婆多！小子，二舅不会给你亏吃！”
高占奎另外有个不能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给外甥增加压力——你老婆多了，负担重了，想偷懒享清福，停止奋斗脚步，就没那么容易了。
见二舅是来真的，荣连贵忙改口，笑道：
“二舅，谢谢你。现在我忙不来呀，再们撂一段时间再谈这个事。好不好？”
“别打岔！今天把你找来，原想让你去见一个人，陶老太太的女儿，陶梦儿……”
“陶梦儿？”一听这么水灵的名字，荣连贵浑身一颤，跟着全身就像着了火，脸也红了。
“听我先跟你交待明白：陶老太太是吉林省财政厅陶厅长的爱妾，只可惜陶厅长死得早，撇下她和一儿一女。陶老太太苦熬了五六年，算把两个孩子培养出来。女儿梦儿在女子中学毕业，能吟诗唱歌，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轮到我这儿呢？”荣连贵笑着问。
“还就是你有这个造化！陶老太太把后半生全押在了女儿身上，就是想把女儿嫁个财大气粗的人，女婿左挑右选，选了两年，没找到合适的。不久前我在朋友家打牌，认识了陶老太太，一提到你，她说，我知道这个人，是从俄罗斯回来的财主。我说，你不是想给女儿找婆家吗，嫁给我外甥荣连贵算了。她说，你做得了他的主吗？我说做得了。她说，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我说你先别急，你姑娘嫁过来可是做三房。她说，不是明媒正娶吗？我说是明媒正娶。她说，是明媒正娶，没关系，三房就三房！昨天见到陶老太太，定好今天带你去见见姑娘。”
荣连贵苦笑一声：“二舅，你怎么不早说？今天这阵势，去得了吗？”
高占奎想了想：“没关系，我去回陶老太太，改个日子再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