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通往外界的路上是一片金灿灿的油菜地。
一个少年牵着一匹瘦骡子缓缓而行,少年身后跟着一个瘸着一条腿发须灰白的老者。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对老人说道,“老黄,你腿脚不好,就送到这里吧。”
被少年称为老黄的老人道,“再走会?”
少年摇头道,“村里私塾先生走的时候说过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你总不能一直送我到江湖上。”
老黄闻言咧开嘴笑,原本就满是岁月沧桑的脸颊皱纹挤到一起,就更加惨不忍睹了。
他笑道,“都说江湖路远,你这一走,就不见得能再相见了。”
少年笑道,“哟,老黄这话有些学问,咋的,难不成你年轻的时候也混过江湖?”
老黄吹胡子挑眉得意道,“那可不是,年少轻狂时候不曾青衫丈剑走江湖,又怎算来世间一回?”
少年问道,“那后来怎么就退出江湖了呢?”
老黄沉默了一会,苦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等你走过了这江湖啊,也就会知道到头来能得一份安稳便是大幸事。”
少年对这句话并未认同,心想,多半是老黄没能混出个名堂来找的托词,也对,一个插秧锄草之类的农活做的十分熟捻的老农,年轻的时候能有多大出息?
他也不揭穿,两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又走出去几里。
少年性子跳脱,怀揣着第一次出门的忐忑与期待,问了老人许多有关江湖的问题,想着就算老黄没吃过猪肉,活了一把年纪也该见识过猪跑吧?
老黄也实诚,所知道的事情都是有一答一,不知道也就直接摇头了。
“老黄,你说江湖上真有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飞剑术吗?真有御剑漫步凌端的仙人人物?”
“约莫是有的吧,可能是俺处着江湖圈子太小,倒是没能亲眼见着。刚入江湖的时候碰上街头卖艺的,表演了一手飞剑割袖,当时真以为碰上了高人,后来才得知是剑端绑有银丝,倒是害俺白白被骗了几十文铜钱。”
“真傻。”
“可不是。那时候哪懂什么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以为有几斤几两侠义便能走够整个江湖,可侠义总归没法当银钱买饭吃。”
“可要是没有这几斤几两的侠义,这江湖又有何趣?”
“这话在理。”
“老黄,你手上的老茧倒真像握刀剑多年的,练的刀还是剑?”
“先是练的剑,没练出什么名堂,后来就改练刀了,毕竟刀法再不入流,有些力气,也是能杀人的。”
“你杀过人?”
“哪能啊,不过那时候正逢乱世,想着能多几分自保能力也好。”
“也是。”
少年应道,“在江湖上就没碰上什么有趣的事?”
老黄想了一会,笑道,“有是有,年轻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一个姿色武功都上佳的姑娘给瞅上眼了,跟了俺一路,嚷嚷着非俺不嫁,现在多半也该成亲生子子孙满堂了吧。”
少年调侃道,“就你这磕碜模样,能喜欢你的姑娘,不是瞎就是傻吧?”
老黄叹道,“可不就是傻吗?”
少年好奇道,“那后来怎么就分道扬镳了呢?”
老黄沉默了一会,苦笑道,“一开始就觉得配不上人家,后来腿瘸了,就更配不上了。”
“右腿是咋瘸的?”
“年轻的时候不知死活跟人打架,结果技不如人,给对方打瘸的呗。”
“哦。”
少年不再提这茬,蹲在田野上,叹道,“老黄,你说我会成为一名高高高高手吗?”
老黄咧嘴一笑,“咋不能了,连算命先生都说你天赋异禀,骨骼精奇,乃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你就别埋汰我了,谁不知道村头的算命先生是村里第一大忽悠,二傻子出生的时候还被说成是文曲星下凡,他爹娘可是欢喜的赏了好些铜钱。结果二傻子现在十二三岁了,都没能止住嘴边的蛤蜊子。”
老黄笑道,“江湖上能真正拔尖的无非就那一小撮人,其余的无非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小人物咋就不能有自己的江湖了,说书人的快板,青楼的小曲,酒楼的二两小酒,少年手中的剑,姑娘的青丝,庭院里的女儿红,江陵的姑娘,钱塘江的潮水,这样江湖啊,一样是大风流。”
少年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句。
老人停下脚步,拍了拍骡子,开口道,“就送到这里了。”
“嗯。”
少年也不矫情,应了声好,牵着瘦骡子向前走去。
身后老人停下脚步目送少年离去,直到他快消失在视线中,才回过神,转身往回走,嘴边哼了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我曾青衣煮黄酒。
我曾年少掷千金。
我曾白马入长安。
我曾一剑入边关。
……
”
少年回过头,看着老人佝搂的身子和这片开满油菜花的菜地与夕阳汇成一副画面:
日薄西山。
他翻身爬上骡子背上,扬鞭离去。
他知道,这一别,多半是不能再相见了。
但他并不知道,他身后这老人,曾是整整一代人的江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