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是凝固的海洋。波峰陡峭浪谷幽深,露出雄浑的美。
凝固的海洋一旦活过来,就会淫威大发。那一刻,你看到的不再是后浪追前浪的**浪涌。而是所有的沙丘都在乘着风飞跑。
这还不是沙漠最威风的时刻。
沙漠最威风的时候,是狂风席卷黄沙,掀起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江一凡看出了沙尘暴,一把拉住多多。
大个子拿起一个睡袋塞到江一凡的手里,指着两头骆驼中间的夹缝说道:
“钻进去,挨着骆驼躺下!”
接着又把两瓶水和两份口粮塞到多多怀里。
狂风呼号,卷起飞沙打在脸上,生疼。
接着又把一个睡袋塞到二尕手里,接着把狗娃推到二尕怀里。
“你们两个,一起!”
狗娃冲着大个子说了句:
“额不要跟他一起。臭哄哄地!”
二尕原本想回上一句“额还不稀罕跟你一起哩。”可是狂风大作,根本不是斗嘴的时候。
大个子冲着狗娃吼道:
“你说地不算!”
接着把水和干粮塞到二尕怀里,把两人推进两头骆驼中间。
席卷而来的沙尘暴,就像是瞬间拉上了窗帘,遮蔽了暮色未退的天空,让周围瞬间变得昏黑。
黑暗中,能听见狂风呼啸,能感觉扑面的黄沙,带着推枯拉朽的气势,带着杀气腾腾。
“快点进去躺好!”
大个子冲着呆立原地的四个人吼着。
“你们信什么神,还是能想起什么神,都拿出来挨个拜拜。”
狂风呼啸中,传来大个子的声音。
“让那些神灵保佑你们,还能见到明天地太阳!”
骆驼这种生灵,放在平原地带,跟牛马骡驴在一起,实在显不出来有什么好。
体型大,走得慢,脾气还古怪。
最要命是,它身上那股味道,能熏死人。
骆驼生气的时候,除了发狠地踢人咬人,最常用的一招是往人身上吐口水。
叫口水,那种白色的,黏稠如剃须泡沫一样的东西,是在它嘴里长久咀嚼产生出来的。浓稠不说,还臭得要命。弄到身上洗不掉擦不掉,熏得人脑仁疼。
骆驼只有回到沙漠,才如同航船回到了大海,乘风破浪自由驰骋。
作为沙漠里的动物,骆驼能预知沙暴的来袭,更能够在遮天蔽日的沙暴中活下来。
大个子忙着安排江一凡他们躲避沙尘暴时,骆驼已经一个挨一个地跪卧下来,闭上眼睛关闭鼻孔,静如一尊尊雕像。
大个子在两头骆驼的身体中间,斜插上几根沙柳的枝条,绑上一块睡觉时铺垫的羊皮,做成一个低角度的矮棚子。
江一凡和多多,两个人钻进一个睡袋里,脑袋伸进斜出地面的矮棚子下面,躲避沙尘暴。
睡袋的两侧,两匹骆驼厚实的身体如同两堵墙,遮挡风沙。遮在脑袋上的羊皮棚子,可以保证脑袋不被落沙掩埋,不被闷死。
羽绒睡袋保温,两个人钻进一个睡袋,还能相互取暖。
最主要的,是有人在身边,可以防止恐惧。
刮风而已,能有多恐惧?
狂风掀起的黄沙,遮蔽的不仅仅是天空和日月。
呼号的狂风呼号在人的耳边,吹得人睁不开眼。飞扫的黄沙扑面而来,打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和一个个疼如针刺的痛点。
但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当你挣扎着睁开眼缝,却发现目所能及的除了昏黑,再没有任何可视之物了。
你能听见隆隆震响,犹如天雷滚滚。可你分辨不出声音来自哪里。没有了天空,看不见大地。你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早已经被沙尘暴吞噬了,消失殆尽了。你被席卷的沙暴抛入虚空,甚至连时间都弃你而去。把你孤零零地留在风暴主宰的异世界里,直至永恒。
所以常有人说,沙漠中的暴风,带来的是末日的世界。每一个从沙暴中存活下来的人,都如同经历了重生。
江一凡不想经历重生。
江一凡在神山出来时,已经经历过一次重生。
江一凡只想保护多多,安然度过沙尘暴。
随风卷扬的黄沙,顺着扬起角度的羊皮棚子飞上半空。却又常常杀个回马枪,从后面的开口钻进来,蹦跳在脸上,寻找着每一个缝隙,钻到睡袋里,钻进衣服里。
睡袋,早已经被沙子埋住了。
埋住也好,免得被大风刮到天上去。
江一凡从后面搂着多多,把她搂紧在怀里,不让寻隙乱窜的风,钻进多多的衣服里。
多多说了句什么,说话的声音被呼号的风声淹没。江一凡向前伸着头,凑到多多耳边问道:
“你说什么?”
多多吃力地转着头,透过裹在脸上的丝绸披巾,冲着江一凡大声说道:
“你,顶到,我了!”
有吗?
江一凡瞬间为了自己身体的不淡定感到脸红。
单纯从身材上说,多多绝不是那种温香软玉,拥在怀中就能让人克制不住的女孩子。
多多瘦而高,像模特。
可是,江一凡的身体,还是很无耻地有了反应。
在这样一个末日降临般的世界里的,在肆虐的沙尘暴中。
江一凡用力向后弓起身。可是钻进两个人的羽绒睡袋,原本就是单人睡袋。只不过号码大一些,勉强挤进了两个人。
所以江一凡再努力地向后弓起身背,也不可能顶破睡袋,把身体挪到外面去。
“不许你,动,歪脑筋!”
多多大声冲着江一凡说道。
说完,拉着江一凡的手臂,用力地围在自己的胸前。把自己更紧密地蜷进江一凡的身体里,贴紧了江一凡。
江一凡贲张起鼻孔用力吸着气,克制着窜动在身体里的那股热流。
多多睡着了,呼吸均匀睡得很安详。
江一凡却不敢睡,撕下一块干粮,带着沾在表面的黄沙,塞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牙齿磨碎沙粒,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
听着狂风呼号,江一凡总会有种错觉,这场风暴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并且还会持续几个世纪。
不过不是因为怀里拥着多多,江一凡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入虚空。又或者,一早爬出睡袋,去向着肆虐的暴风质问,这场风暴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会一直这么刮下去,刮到地老天荒。
江一凡知道自己是渺小的,面对令人生畏的自然之力。
江一凡也知道自己害怕了。所以格外钦佩多多,能睡得这么安生,这么踏实。
如同刮了几个世纪的暴风,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很突然地就停了下来,就像它来的时候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风暴停歇的那一刹那,江一凡并没有发觉。耳畔还在响起呜呜的风声。
倒是卧倒在两边的骆驼睁开眼睛抖动着一身的黄沙,惊动江一凡。才发现,风已经停了。
江一凡摇醒多多。
多多睡眼惺忪,搂紧江一凡的胳膊发出慵懒的呓语,并不想起来。
江一凡也不想起。只是,眼下不是缠绵缱绻的好时候。
江一凡撑起身体,从睡袋里钻出来。
风停了,天地之间却依然昏黄一片,看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要不是脚下的沙子一踩一滑脚,甚至分不出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大地。
江一凡吐出嘴里的黄沙,打量着营地。
十几匹骆驼,全都被黄沙掩埋了。风暴停歇,骆驼就在抖动身体,伸出长长的脖子。
二尕也从睡袋里钻出来,扑打着脑袋抖落落进头发里的沙粒。
二尕身后,狗娃跟着钻出来。
看到狗娃,二尕扭身就走。狗娃紧紧地跟在二尕身后。二尕忍不住冲着狗娃吼了句:
“你别跟着额!”
狗娃毫不退让,回了一句:
“额就要跟着你!”
多多从睡袋里钻出来,抻着懒腰。
二尕转过头,冲着身后的狗娃又吼了一句:
“你跟着额作甚!”
多多冲江一凡问道:
“他们俩又怎么了?”
江一凡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又在为什么事起争执,摇着头,替多多扫落沾在脸上的沙粒。
远处,狗娃瞪着二尕,吼了句:
“额要你对额负责任!”
听到这句话,江一凡和多多都转过头看过去,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听到狗娃的话,二尕也显得很吃惊,半晌憋出一句:
“额,额负甚么责任?”
狗娃冲着二尕吼道:
“你摸了额,你就得负责任!”
听到狗娃的话,二尕几乎要跳起来,吼道:
“你糟怪谁咧?你糟怪谁咧!额摸你,额啥时候摸你咧?你又不是个女子,额摸你作甚了!”
“你......”
狗娃盯着二尕,吼道:
“是女子你就想摸?你是个嫖脑!”
“谁是嫖脑?”
二尕吼道:
“额看你,还是胡脑哩。”
营地尽头,大个子掌柜从骆驼肚子底下钻出来,瞥着了一眼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抖落着身上的沙子。
看到大个子,狗娃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冲着大个子喊道:
“二爸,他摸额!”
二尕急了,冲着狗娃喊道:
“谁摸你,谁摸你哩?你一是个带把的后生,额摸你作甚?额又不是......”
大个子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两个人身上。眼见两个人吵着没完,大个子突然吼了一声:
“吵什么?都安生点!”
二尕和狗娃全被吓了一跳,一瞬间都没了声音。接着,一阵奇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