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三轮车载着江一凡和小胖,沿着江边往前开。走了很远,拐下马路旁边一条岔道。岔道尽头,有一扇大铁门,映亮路灯下。
三轮车停在大铁门前,一连串的狗叫声从大门后响起来。从声音上分辨,还不止一条狗。
三轮车夫跳下车,啪啪地拍打大铁门。
很快,大铁门后面有人问道:
“哪一个?”
三轮车夫大声应道:
“我!”
大铁门上的一扇小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走出来的那个人,身体是扭曲的。上半截身体前倾,让他的脑袋很不自然地向前探出来。
是个驼子。
在他右侧的脊背上,有一个很大的鼓包。鼓包压迫着脊柱,发生了变形。让他上半截身体扭曲着。
看到走出来的驼子,三轮车夫喊了声:
“驼爷!”
驼子黑着一张脸,没听见一样转身关紧那扇小门。
大铁门后面,狗叫的声音更加激烈了。
三轮车夫凑到驼子面前,小声地说着什么。看门的驼子转过身向着三轮车走过来。接着,点亮手里的强光手电,挨个照亮江一凡和小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接着说了一句:
“跟我去登记下。”
登记?登什么记!
老子是来领人的!
江一凡腾地跳下三轮车,冲着三轮车夫问道:
“我的人呢?”
“你等一哈。”
三轮车夫拉长了声音冲着江一凡说道。又凑近驼子面前,小声地商量着。
看门的驼子突然吼了一句:
“我管你是哪一个。登记。不登记,没得进!”
说着转身往大门里面走。
三轮车夫盯着驼子的背影。可是再气鼓鼓的,也拗不过驼子,只能冲着江一凡说道:
“来哈,跟我登记个名儿。”
江一凡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这特么,是绑架勒索产业园吗?陌生人进出还要登记!
问题是,有火也不能现在发。至少要见到多多,确认她安然无恙才行。
跟着看门的驼子走进小门,里面是间门房,长木杆上挂着一盏白炽灯,映亮着门口。
整个院子,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挨着门房不远,两条看门的大狗,绷紧了拴在脖子上的铁链子,冲着江一凡狂吠。
江一凡盯着那两条狗,感受着身体里面,涌动出一股愤怒的情绪,想要一喷而出将那两个乱叫的畜生立毙于眼前。
江一凡极力克制着涌动的冲动。
狗,伴人而生,忠心护主。
不管它们为了什么冲着自己狂吠,都是为了保护主人。而且它们有铁链拴着,并没有伤害到自己。没必要因为它们冲自己叫了几声,就杀了它们。
驼子走进门房里,拿着访客登记本走出来,递给三轮车夫。
三轮车夫在本子上潦草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江一凡看着驼子。
看门的驼子,能有多大年纪?
三轮车夫喊驼子是“驼爷”,可是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因为驼子看门,谁能进门谁不能进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所以才被送了一个“爷”字。
驼子那张脸,黑。
就像是被人用一把浓墨抹到了脸上,一直没洗掉过。
那种黑,不仅仅是皮肤黑,脸色黑。更多是,神态黑。
驼子时时刻刻都板着一张脸,就好像肚子里时时刻刻都在憋着一股火,时时刻刻准备着,被哪个不知死的小鬼点着,就会暴跳如雷起来。
除了脸黑,驼子那张脸上还疙疙瘩瘩的。
高低起伏的皮丘,挤出一道道深沟交错纵横,映着头顶的灯光,映出一道道阴影,就好像能把整张脸割裂开一样。
三轮车夫登记了自己的信息,驼子拿过登记本递给江一凡。
江一凡并没有接,看着驼子。
驼子随即抬起头。
那双眼睛......
驼子那双眼睛,甚至说不上是冰冷。
因为冰冷还是一种温度,能让人寒彻入骨,禁不住打起冷战。
驼子那双眼睛,让你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看不出任何情感。空荡荡的眼神,会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双死人的眼。
“你拿去登记哈。”
驼子把登记本塞进江一凡的手里,大声说道。
江一凡在本子上草草写下自己的名字,冲看门的驼子问道:
“在我们之前,有个女孩子被带进来了?”
驼子看着小胖登记了名字,一把夺下登记本,转身往门房里走。嘴里嘟囔着:
“男娃女娃,有啥子区别嘛。”
江一凡转过头冲着三轮车夫问道:
“人呢?”
“跟我走噻。”
三轮车夫转身向着黑漆漆的院子深处走去。
一路上,小胖都在打开手机定位,确定自己的位置。
手机地图上显示,这里是江边的一个水陆货场。接着大门口微弱的亮光,依稀能辨认出两边密集的码垛。
穿过货场,尽头有两座仓库。其中一座库房里亮出灯光。
三轮车夫走到仓库门前,啪啪地用力拍门。仓库门被推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接着门缝里闪出的光亮打量着江一凡和小胖,接着一闪身,让出了门口。
仓库里,堆垛的是害怕雨淋的贵重货物。堆垛中间的过道里,站着七八个人。有的叼着烟,有的背着手,全都齐齐地看着走进来的江一凡和小胖。
看到这个架势,小胖一下子紧张起来。紧紧跟在江一凡的身后,恨不能把自己藏进江一凡的身影里。
江一凡挨个打量着那些人。
都是,老宗的人?
那几个人,年纪从二十出头,到五十开外,一个个都是一条垂到膝盖的大裤衩,一件脏乎乎的挎栏背心,有的人脚上还趿着一双拖鞋。
这明明就是拎着棒棒走街串巷的脚力,蹬踩三轮车的车夫。他们跟那个考古系的教授,差距实在是有点大。
走到那几个人面前,江一凡开口问道:
“谁主事,站出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嘴里叼着半截烟卷,眯着一双眼,透过烟头冒出的淡淡蓝烟,看着江一凡。接着在喉咙里咕噜出一句:
“啥子事情?”
装傻充愣!
江一凡按捺着心头的怒火,接着问道:
“人呢?”
“在这里。”
男人答道,接着反问道:
“东西嘞?”
江一凡从腰间解下腰带,举在手里。
男人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甩掉烟头,接着冲着身后的人说道:
“带个女娃儿来。”
很快,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从仓库的深处牵出一个人来。一个黑色的长口袋从头顶蒙下来,一直罩住了大半截的身体。两只手被反背身后。
虽然看不见脸,从体态和走路的姿势上看,应该是多多。
男人摘掉了黑色的口袋,露出多多的一张脸。多多低着头躲避着刺眼的光,接着眯着眼四处打量着,看到了江一凡。
男人又解开捆在多多手腕上的绳扣,多多扯下塞进嘴里的毛巾,啪地摔到那个男人的脸上,径直往江一凡的身边走。
剩下那些人,并没有阻拦多多。
江一凡伸手拉住多多,轻声问道:
“你没事吧?”
多多摇着头,带着一副气哼哼的样子,整理着凌乱的发髻。
江一凡转回头看着那个主事的男人,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前面站台的傀儡。让老宗出来跟我说话。”
江一凡的一句话,把那个家伙说愣了,嘟囔了一句:
“你说的是哪个?”
江一凡随即想到,老宗在这里可能不叫老宗,该叫其它的名字。于是又说道:
“让你老板出来跟我说话!”
那家伙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同伴,说道:
“我就是老板,你还要问哪一个?”
接着向江一凡走过来。
江一凡一把把多多拉到身后,深吸一口气准备一击而出。
一个声音突然在仓库里响起来: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声音洪亮,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到声音,那几个人撇下江一凡三个人,向外走去。
声音从哪来?
江一凡转动着眼神四处打量着。
江一凡身后,多多和小胖同样在四下寻找着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江一凡在多寞人的毡房里躺了很久。那段时间里,江一凡不能看,只能听。为了排遣孤寂,江一凡训练自己的嗅觉听觉,寻找乐趣。
所以江一凡一直觉得,他的听力已经足够敏锐了。
可是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江一凡还是没能听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
那个声音,并不像躲在阴暗角落里向外喊话。那个声音,更像是直接响起在你的脑海里。
所以发出声音的人,并不是想要刻意隐瞒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发出那样的声音,是因为中气十足,能让自己的声音贯穿全场,直达内心。
“跟我来吧。”
随着声音响起,仓库的深处站出一个身影,手里拿着一个大号的手电筒。
手电筒射出雪亮的光柱,照亮光线幽暗的仓库过道。
离着远,又有强烈的光线迎面照过来,让人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但是江一凡还是直觉地感觉到,是那个看门的驼子。
江一凡回身看了看多多,又看了一眼小胖,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