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封林雪默默地走着,将一轮明月背在身后,一阵风,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生响。而这风,却没有吹散他眼前的雾,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朦朦胧胧的,混合着那升腾着的水汽,他似乎看见了远处,驳船和花坊上的灯笼,在散发着柔柔的光。
此时是昭云六年,十月,凤临城的落星河畔。
这里似乎并不属于自己。
他长叹了一口气。提起酒壶,将酒壶里面的残酒一饮而尽,随后,踉跄着,朝前走去。
他的口袋里面,还有半个金珠,
仅有的半个金珠——那是他所有的家当。
为什么?好似有一把刀在他的心里,不,不是一把刀,而是有人拿着锉,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无情地磨着,来来回回,从不歇息。
原以为,自己离开了鹰龙堡,就能够建成一番事业,没想到,此时,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半个金珠,肋下的弯刀,而腰间的酒壶。
于是,为了活下去,他舍弃了自己的一切,甚至是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和剑士的骄傲。
谁能想到,一位身怀绝技的剑客,竟然将自己藏匿于市井之间,埋没于隶人之中,如同一块美玉,藏到一堆丑石中央,却没人发现。
这是他打杂的第三天,他的手臂上就布满了一道道因皮鞭抽打而留下的伤痕。肉体上的疼痛并没有什么,可是,封林雪却觉得自己的左胸上,那疼痛来得如此汹涌,让他几乎哭出声来。他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画舫,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一股栀子花的气味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气飘进自己的鼻翼,被这香气吸引,封林雪抬起头,看到了这香气的来源——一条画舫,和其他画舫没什么区别,只是…………
风,终于懒懒地吹散了封林雪眼前的雾,他看清了,画舫的一边,正端坐着一位美妙的少女,只因为这个少女,封林雪甚至觉得这条船与其他的画舫一点儿都不一样了,似乎,眼前的景色都开始朗润起来了。
于是,封林雪的脸开始红了起来。
他的眼睛看到了女子的眼睛,
女子的眼睛也开始盯着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丑,丑得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认为,哪怕只是一眼,那女子哪怕仅仅看了自己的脸一眼,都会脏了她美妙的眼睛——虽然他并不丑,甚至,还是一个英朗的少年。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擦了擦自己的脸,抬起自己的眼睛,偷偷地瞄着少女的脸,
少女的目光也开始变得迷离了起来。
慕云昭只是皱着眉,默默地不发出任何声音,眼前的情景,他认识这个男子——那不就是闯入屋子的刺客么?自己在倒下之前,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慕云昭最想看清的却是坐在画舫上的那个女子的脸,可他却发现,女子的脸,好像永远和自己像是隔着一层雾气一般,看不真切。
这是什么?慕云昭下意识地用手去拂过眼前的雾,就好像拂过好久不用的镜子上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可那些雾气,却根本散不开去,慕云昭觉得眼前的景色更加模糊了。
这难道也是幻术的一种?
可忽然,一阵风吹过,本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慕云昭抬头,却意外地看清了,那个少女的脸!
那是——叶月明!
这么说她与封林雪原本就认识?
那个老家伙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这么说,慕云昭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再次打量眼前的画面,这么说,莲子有危险!
我一定要出去,一定。
莲子,你一定要挺住!
再也无法顾及更多,慕云昭向后倒退了几步,他的股四头肌猛然发力,将他自己如同一支箭一样,远远地射了出去,目标,正是眼前的,如同画一般的——封林雪与叶月明初见时的景象!
仿佛一块石子投入了水潭,一圈圈的涟漪向周围扩散开去.........
银月中天,月华如水。哒哒的马蹄声,响在那幽深小巷中,转眼,便听不真切了。这个时候的凤临城,早已不再像白日那般繁华,只留下一丝宁静。
慕云昭拍了拍身上的土,跳了起来,奇怪,这是哪儿?
“想不到,林雪兄还真得那叶先生的垂青!”声音从自己的后面远远传来,慕云昭连忙向左跳去,将自己隐藏在巷子里那重重叠叠的阴影之中,慕云昭这才抬眼望去,只见一位骑着白马的矮胖商人打扮的人一面用左手接过右手的马缰,又将右手抬起,抚弄着自己的头发。
“想我淳于焕也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怎么就没有姑娘理我,反倒是你这小子……”
想到这里,不觉有些负气,将头扭到一旁
“风尘女子向来如此,烨明兄何出此言?”
慕云昭闻着声音望过去,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见淳于焕的一旁,封林雪正端坐在一匹法特兰沙出产的宝马之上,看样子,哪里还有一丝落寞与颓唐?
“她可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淳于焕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她可是……”
“她可是凝香院里最心高气傲的歌女,莫说是碰一碰,寻常人就是见一见都是不可能的,亏得你日夜不停地相求,才幸得一见。”封林雪接过淳于焕的话茬,又故意问道“烨明兄是不是想说这些?你这一路上都说了不下五六次了!”
“是,是。”淳于焕只得点头称是,略带不满地看着封林雪,嘴里嘟囔着:“再怎么说,项链这种贴身物品也是有深刻含义的!怎么能见一面就给了你呢?”
封林雪只当没有看到淳于焕飘过的‘幽怨’的目光,自然更不会理会他在一旁嘟囔着什么,只见他左手扯过马缰,双腿微微用力夹了下马肚,那匹跟随了他很久的产自法特兰沙的白色龙血宝马早已领会了他的意思,抬起雪白的马蹄,以一种轻快而又优雅的步伐向前跑去,未剪过但却被刷洗得干干净净的马鬃犹如旗帜一般随风扬起,与马背上一袭紫衣的少年搭配得相得益彰,而少年的颈上,一条红色的,即使是在这黑夜之中,望去也如同火一样炫目的项链,也在随着马的步伐,一上一下地颠着——那条项链,就在刚才,还戴在叶月明雪白粉嫩的颈上。
可谁又知道,此时,呆坐在屋中的叶月明的手中拿的,是不是平日里伴在她左右的古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