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既是我辈的最终归宿,那么,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哈哈哈。
——昭烈帝驾崩前最后一句话。
昭云十三年,云龙郡,茶馆。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青国风致了。”莲子扭过头,望着正端着茶碟品茶的慕云昭,“慕云昭,你怎么看。”
慕云昭不说话,只是看着茶碟里起起伏伏散发着香气的茶叶,闭了眼睛,将茶碟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任升腾的水汽扑着自己的脸。
一阵歌声,好像有人在弹着琵琶,唱起曾经的歌谣——月下歌。
慕云昭忽然觉得这歌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的,好像记忆里面有个人曾经那样对自己说过,月下歌,当有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伊人如玉,美酒如斯。青灯淡饮,帘外雨稀。兴阑珊而风乍起,被薄衣之觉露滋。扶轩窗以凭栏望,观远山而逸性驰。’他不由得睁开眼。
忽觉眼前,一只白玉似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接下来,一张秀丽的面庞出现在慕云昭的眼前,只见,莲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想听月下歌?走!”她披上狐裘,转过身,一阵风一般闪到门口,“为兄带你去个好地方!”(她此时是男装打扮)。
泉水,乳白色的泉水,朔北的泉,也是这般乳白色的,乳白色的泉水,就这样缓缓地,从褐色的泉眼中,哗哗淌下。而池中女子的脸却是红的。红的就好像,那泉边洒落的大片大片的樱花。樱花是美的,女子的脸儿更美。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里弹琴,是什么样子么?”
女子红着脸,将头垂下,问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池中的她,脸上的红晕早已被这薄薄的水雾遮住,只剩下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让人猜不透,看不出。
为何自己就必须在这里呢?
自己在这里,被人称为‘先生’,可又有几个人把她真正当作一名乐师,在别人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歌伎’而已,‘伎’与‘妓’,在青国语中,连读音都是一样的,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两个字早已经没有区别了吧?
“叶先生。”门外,那个侍童哒哒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那个侍童是落雨国人,她几乎没看过他穿着除了木屐以外的鞋,他走起路,总是把哒哒声连成一支奇怪的乐曲。
忽听那侍童用着半生不熟的青国话,断断续续地说道:
“凝香姐说,今晚,有两位大人要听您弹故曾(古筝),望叶先生尊杯(准备)!”
凝香当然就是凝香院的老板了,不过,人们背地里一定会蔑视地管她叫‘老鸨子!’其实‘老鸨子’并不老,甚至,眼角眉梢,还藏着一丝当年的风韵,用她的话说,当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比这落星河(大河,贯通青国与法特蓝沙两国,在法特蓝沙,它被称为萨格拉斯河)里的鱼儿还要多,可谁又知道落星河里有多少鱼儿呢,于是,几个平日里颇受气的小厮就又会聚到一起骂一句,“老鸨子又吹牛了!”
可是,平心而论,这凝香姐对自己还算不错,常常会说,自己年轻时,被那些臭男人欺负坏了,决不允许有人动你们一根手指,不知她是吹牛,还是真有些本事,自己在凝香院,从没有人哪怕是对自己说句下流的话。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笑了下,继续任思绪漫游开来,直到凝香那高亢的嗓音撕开这浴室里的水汽,冲进她的耳膜:
“叶月明!快!想磨蹭到什么时候!”
慕云昭到凝香院的时候,圆乎乎的月亮已经爬过了房上的飞檐,正要向房子顶端的金翅鸟爬去,只留下一串闪着光的胖乎乎的脚印。
慕云昭并没有走进屋子,只是站在门口,偷偷地向门里面张望着,原以为,这里面,一定是纸醉金迷的,**和恩客们的调笑与叫骂声一定会不绝于耳,老鸨子一定是位臃肿上了年纪且满脸都是白粉的丑老太婆,然而,当他的脚刚刚踏入这落雨国‘枯山水’风格的院落之内,忽然发现,一切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这里的一切都是宁静而精致的,不时,还有文士与歌女倚歌唱和,轻颂诗文的声音,更有流水一般的琴声缓缓流泻开来,转瞬,他就像被包裹在一片柔和却又透着哀伤的月光中了。
“先生,请您随我来。”
一旁,青衣的少女轻声叫着他,这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可身体却早已发育到她年龄的前面,薄薄的纱衣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明眸皓齿在她手中黄色纱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媚,少女发现慕云昭正在注视着自己,不由俏脸一红,连忙垂下眼帘,道一声:“请先生随我来!”
慕云昭也感到自己的脸上发烫,只是跟在那少女的身后,一步一步地,伴着那越来越清晰的琴声,拐过一个个回廊。
他知道,莲子早就已经先到了。
真是的,明明是个女人,怎么想起来带自己来这种地方,而且,看莲子的神态,应该是这里的常客,莫非…………
“云昭兄,你可算来了!”
门刚被拉开,跪坐在房间一头的莲子便直起身来,拉住慕云昭的手,满面堆笑:
“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慕云昭不说话,只是,他的目光却越过莲子的头顶,向他的身后望去。
一身白衣的女郎,双手,轻轻地抚弄着一支古色古香的古筝,她抬起星一样明亮的眼,就那样,看着慕云昭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子里,还藏匿这一丝孩童一般的纯净,甚至是狡黠。可是,女子又极快地将头垂下,白净的脸颊上漫上一丝娇红。刚才引他进屋的少女,在慕云昭看来,已经是美丽而又娇艳的,如今,和这位女子比起来,就完完全全失了颜色。
只是,慕云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里的女人这么害羞是给谁看?
“云昭兄,这是叶月明,叶先生!”
莲子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朗月的思绪。朗月不由轻轻皱眉,在女子的对面坐了下来,他并未到过落雨国,对于那里的一切了解,不过是源于那一本《蒙鸿初志》。他甚至不会把脚规规矩矩地垫在身下,只是叉开双腿,就那么箕距坐着。
慕云昭只觉得身后纸质的门被关上了,一切,开始变得静谧了起来。
“久仰叶先生大名,鄙人慕云昭!”
“不想你这个人坐姿虽然不雅,说话倒是彬彬有礼的!”
叶月明说到这里,朱红的唇向上微微挑起,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纤纤素手在古筝上抚弄了一下,如水的琴音再次盈满了整个屋子。
“你刚才想什么我都知道。”莲子看着慕云昭,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不怪人家瞎猜。”叶月明停止抚琴,抬起眼睛,笑呵呵地看着莲子,“我若是男人,知道你一个大姑娘老是来这里,我也会怀疑的!”
说罢,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