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迎候微贱,尝有富家轻浮子刻其名画其像于鼋壳之上,传以示宾客,迎候闻之笑而不语,世人皆多嗤其不争。……后十五年,迎候归乡,车马络绎,佳客盈门,迎候于高阁迎客,宾客多为豪富,见其所,皆瞠目而不敢语,当是时,迎候之资竟可敌国,黄金以千万计,良田以百万算,珍珠宝石、美玉金砾不计其数,轻浮子闻之,长跪于陛下,兢兢惶惶,汗出如浆,迎候知,起其身而笑曰:“若无公,邦(迎候的名)何以二九龄而闻于邑人?”金千金,收为门客,迎候之宽,遂闻于天下!
—————葛云仪《青史?迎候世家》
“你来了?”
背对着门坐着的铁连城好像身后也长了眼睛。
“我明明没发出一点声音的?”
黑衣女子微微一愣。
“别人的脚步只是踏在地上,而你的脚步却是踏在我心里,你说,我能察觉不到吗?”
铁连城回过身子,望着女子的眼睛,三年过去了,她似乎更美了。
女子似乎并不买账:“收起你的甜言蜜语,对我丝毫没有作用!”
“碧落!”铁连城轻轻地叫了一声女子的名字,后者只是皱了皱眉。
“介于你我的身份,这时你再叫我的名字,合适吗?”
“切,又是这一套话!”铁连城站起身:“真无聊!”
“那你说说,什么有聊?”
只见,铁连城将脸凑到碧落跟前:“你要是能香一个的话,不但有聊,而且令我终生难忘!”
“你闭上眼睛!”碧落却一反常态的温柔
果真,铁连城很听话,而听话的后果就是,他喜出望外地挨了一个响彻云霄的大耳光,当真终生难忘。
“说正事儿!”碧落厉声喝道:“你为何叫我来这里?别说什么你想我啦!”
“哼,这么凶,除了我谁敢要你!”
铁连城捂着脸嘀咕着,可马上又恢复了神态。
“堂堂‘繁花谷’首领,怎么能言而无信?”
“是谁先言而无信的?”碧落一面坐下,一面反问
“算了,我直说”铁连城摊了摊手,“你为什么派人去保护克伦威尔伯爵?”
“这有什么?”碧落冷笑,“大不了叫你的杀手把我的人也一起干掉好了!”说罢,她又冷冷地补上了一句:“如果可能的话!”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铁连城脸上没有了戏虐,只有一个掌印,“你明明知道克伦威尔伯爵杀害了加拉斯。”
“然后呢?”碧落继续冷笑:“你就派你的杀手过去处理他!”
“是裁决!”铁连城纠正道
“我不管你要怎么样!”碧落扭过头,不去看他一眼:“那个克伦威尔伯爵有他不能死的理由。”
“为什么?”铁连城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请给我个理由!”
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沉默。
“好吧,我懂了。”好像被人重重地揍了一拳,铁连城颓然坐在椅子里,把脸深深地埋在胸膛里,“我明白了,你走吧,走吧!”
碧落起身,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觉得自己的脸上有液体在不停地爬着,像讨厌的蚂蚁似的,她明白,自己要快点离开这里了。
她快步离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前,却只听一个略略哽咽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碧落一瞬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不停地搅动,她几乎就想回头了,她再也不离开这里,可是,她还是朝前走去,用沉默回答着铁连城……
昭云十三年春菲尼克斯兰德
这里的夜色还是一样的漆黑
春寒料峭,
可慕云昭丝毫不觉得寒冷,相反,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沸腾着。
慕云昭觉得这身黑衣就像是这浓郁的夜色本身一样,黑得几乎让人忘掉了他的存在,这里是法特兰沙皇家驿馆,距离格里菲斯府邸十一里。
他觉得四周似乎没有风,天上也没有星星和月亮,也不想星象士预测的那样,会有雨,不过,这是个好天气,经典的,适合行刺的天气。
朗蟾宫示意他快些行动,当然,快不代表忙乱,一切都要有条不紊地进行。
慕云昭跃上屋顶,朗蟾宫在那里等他。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一开始,朗蟾宫还担心慕云昭跟不上自己,可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甚至,他有些担心起自己来了。
克伦威尔没有自己的封地,他一般都会在自己的府邸,一座中等规模的庄园里,而且,他还有起夜的习惯,据说,克伦威尔本身就是一名剑术卓越的骑士,曾经以一敌三,并获得最终胜利的骑士。但这都不是东陆的刺客所要担心的问题,慕云昭此刻心里只有两个字‘昙花’!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尤其是面对自己从没有见过的对手!这不是胆小,而是出于剑客的谨慎。
“来了!”
此时,端坐在院子前正在闭目养神的白发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空气中一丝微弱的杀气被她捕捉到了
但这杀气不是红发鬼的!可凌厉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他。
白发少女与红发鬼交过手,她知道,红发鬼是个什么样的对手,于是,她提醒自己要加小心。
“雷落于泽!”少女轻声吟唱咒语,一面用复杂的手势结印,刹那间,如同一个巨大由雷电环绕而成的笼子将整个庄园笼罩。
庞大而华丽的结界!
慕云昭不由得惊叹。
白发少女也在惊叹着
“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女问着慕云昭
“缝隙!”慕云昭似乎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些像那天在台下看到的郁子,只是少了几分成熟妩媚,多了一份清新。
“缝隙?”少女皱眉
“对,任何结界都有缝隙。”慕云昭露齿一笑:“只要是有缝隙,我就能趁虚而入。”
“干得漂亮!”少女不但没有表示出愤怒,而是嫣然一笑作为回复:“你果然是一个合格的对手,我是‘莲子’。”
果然,朗蟾宫把我留在这里是有道理的,庭院里雷息环绕,恐怕朗蟾宫第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莲子’的杰作了吧。
这样想着,慕云昭收敛起笑容:“在下血沥骨流月阁‘蛇郎’向您讨教!”
“咦?”少女轻呼:“你不是‘鬼’?”
“流月阁只有前十位的前辈才可以称‘鬼’!”
“那你排行多少?”‘莲子’好奇道
“无可奉告”
话音刚落,长剑出鞘,直指莲子咽喉
“切,本以为你能怜香惜玉呢?”
莲子不敢怠慢,向后跨步,同时向前,伸出一根手指
惊雷指!
不对,慕云昭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看法,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雷息,这是…….
朗基努斯之枪!
少女娇吒一声,一道光柱自指尖射出,那强横的气浪几乎一瞬间将慕云昭掀翻。
世人皆知朗基努斯之枪,可真正见过的人又有几个,传说中可以钉死圣人的长枪,即使是名字,就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更何况少女的招式狠辣,这一击,直奔慕云昭的心脏。
可是,少女手中并没有真正的朗基努斯之枪,而慕云昭也没被绑在十字架上。
慕云昭还有蛇手!
没有什么比光更快,但为什么非要躲开呢?
慕云昭终于立定,全神贯注于莲子的招式上,这不同于他之前的战斗,同‘术士’作战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他从前仅仅是旁观过,而这与旁观不同,稍有不慎,代价就可能是丢掉性命。
少女的光柱在手中再次汇聚,第二轮进攻即将开始,慕云昭甚至忘了他是怎么抵挡下第一次进攻的,只有略微酸痛的手臂提醒着他,他成功抵御了致命一击。
好力道!不过,一昧这么抵挡,自己的体力不一会儿就会被消耗殆尽,‘术士’就会占尽上风,决斗就会变成屠杀。
必须抢占先机!
慕云昭左脚用力,使用长剑的姿态也由平端变成了将长剑高高举过头顶。
不,不是单纯地举过头顶。
这是一个诡异而又扭曲的姿态,慕云昭的长剑举得很高,可身体却猛然下蹲,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左腿上,而右腿却也始终蹬着地面。
这种招式从没见过!!!
越是没有见过的招式就越是藏匿着杀意!!!
莲子双手合十,开始吟唱另一段咒语,随着吟唱,莲子的周身上下开始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连同她的眼睛都变成了金色,不,就是两团正在融化着的流动着的黄金!
“哈!”
慕云昭一声暴喝,蛇手猛然发动!这暴烈的剑术,就如同一头刚刚摆脱铁笼束缚的野兽,狂暴地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
这绝非常态!莲子默念,这也不是普通的招式,而是……
魔神!!!
清除一切!!!
她感到慕云昭在一瞬间就跃到了自己的眼前,睁着血红色的眼睛,长剑猛挥,大开大合,自己的头颅就在眨眼之间飞到了天空中去,空气中弥漫着血液夹杂着内脏的气息,自己的眼睛却清清楚楚看见那个年轻剑客趴在自己的尸体上大口大口地啃食着!!!
不对,莲子突然回过神来,自己的头还好好地在自己的脖子上,年轻的野兽正在跃跃欲试地想要发动致命一击。
他妈的!莲子从来没爆过粗口,可现在她却想把所有人都大骂一遍。
好一个魔神!老娘今天陪你玩儿到底!
手印再次集结,可这一次,莲子的手法更加复杂,速度也更快。
不能再等下去了!慕云昭真真正正地发动了蛇手,虽然没有莲子想象中发动的那么快,但却暴烈十倍,那把长剑仿佛都禁受不住这样的威压,发出了‘嗡嗡’的轰鸣声!
然而,慕云昭听到了咒语的最后一句。
骤然间,空间变化了,无数黑夜中的光源会聚成了游动的鱼群,而自己就在鱼群的中央,周遭一片蓝色,那是一片温柔的海。
慕云昭只是觉得自己很困,几乎要睡着了。
但他不能睡,他明白,自己进入了对方的‘域’当中。而且处境危险。
“术士都是有自己的‘域’的!”
出发之前,朗蟾宫告诉过自己,“进入了他们的‘域’会很危险的!”
朗蟾宫的警告不无威胁,“就像破阵一样,‘域’里面也会有最薄弱之处,找到这个薄弱之处,破‘域’易如反掌。”
“如果没找到呢?”
“那你的灵魂将被永远地禁锢在‘域’当中,时间越久越不容易出来!”
“好找吗?”慕云昭有些紧张。“如果我遇上术士!”
“别开玩笑了!”朗蟾宫拍了拍慕云昭的肩膀:“‘域’可是术士的保命本领了!且不说这个,把你关进‘域’里面等于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向你展开,那个术士会不要命成这样?再说,”朗蟾宫做了个鬼脸:“我又没进去过!”
这么大的一片海,我要到哪里去找到最薄弱的那一点?
慕云昭发现这片海不仅仅大得惊人,而且,每条鱼,都是一段回忆,每次触碰,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朗蟾宫觉得自己的下巴在地上!
“把面具摘了吧,你走路的姿势早把你的身份给出卖了!”
眼前的女子只是笑。
朗蟾宫无奈地摘下面罩,“没想到你是‘昙花’?”
“那你就是红发鬼?”骆仙邈笑得更灿烂了:“我说为什么不帮我,原来,你的身份就是秘密啊!”
“是又怎么样?”朗蟾宫的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我没想到,连当朝的太尉都是‘繁花谷’的人!”朗蟾宫紧了紧袖口:“你又是主上的妹妹,你究竟为了什么?”
“抛开这些不谈。”骆仙邈有意将话题避开,从身后抽出一把只有一指余宽的哑光细剑,“难道你是‘红发鬼’?”
“有意思!”朗蟾宫并不急着出手,只是打量着骆仙邈手中的剑,“鱼藏剑,看来你真是‘昙花’。”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两个人互相看着,一动不动,都在急迫地观察着对方的破绽,找机会直接摧毁对手。他们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又有节奏,脚步开始变得轻快。
没有武器?骆仙邈暗自好奇,被‘繁花谷’视作妖魔的‘红发鬼’没有武器?
‘红发鬼’却不再看她,可她却觉得红发鬼的站姿更加诡异,处处透露出决绝的杀意。
弯刀,弧度惊人的反曲弯刀,朗蟾宫慢慢地举起这把弯刀,在黑夜里,望去如同死神的巨镰。
在弯刀举起的一瞬,骆仙邈仿佛闻到了死亡的味道,站立在白骨堆上的死神,用他空空的眼眶对着自己,他破败的披风无风自动,雪亮的镰刀即使是在这没有月亮的夜晚,望去,也泛起惨白的光晕。
下一秒,死神已至眼前。
朗蟾宫与死神融为一体。
弯刀挥出,几乎是以一种人类无法躲避的角度杀到,迅速而致命,却没有一丝风声。这一刀,不知收割过多少人的性命——如同镰刀在麦浪里收割成熟的麦子。
骆仙邈躲开了!!!
是的,她同样以一种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动作躲开了——她蜷缩起身子,像是一只——猫。
弯刀太长,即使是朗蟾宫也不能在眨眼之间迅速地收回弯刀,于是,短剑就跟了上来,一抹暗色的剑芒,如同绽放的灰色的花,在朗蟾宫的胸前盛开。
骆仙邈想看花开,她更想见到一朵红色的花!
可朗蟾宫不大喜欢花。
更不惜花。
花开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没有躲避这朵正欲绽放的花朵,而是侧身向前,用弯刀去把花折下——那花茎正是骆仙邈的腕子。
这么快就找到了破解之法?不愧是‘红发鬼’。
骆仙邈也不由得暗自称赞,这一招名曰:凌寒独自开。招式实在诡谲而狠辣,若是格挡,则可以借对方格挡之力损伤对方手腕,若是躲避,那么将是无处可躲,这一剑,就会衍生出七七四十九剑,如同一张剑网将人罩住,无法逃脱。
未等骆仙邈反应,弯刀便直取她的咽喉,死神的巨镰再次收割,巨大的阴影将骆仙邈完完全全地笼罩。
骆仙邈向后一溜,已退开七步的距离,脊背贴在墙角的一截枯枝上。
然而,这依旧在弯刀的攻击范围之内。
弯刀加速,
骆仙邈无路可退,身子沿着枯枝迅速滑了下去。
刀风扫过,枯枝一分为二。
而弯刀忽然变招,力劈华山,直直地劈砍下来。
黑夜里最最狠毒的杀招。
一声清脆,弯刀仿佛砍到了什么东西上,凌厉的刀势,被生生挡住。
一枚戒指,骆仙邈的手指上有一枚戒指,她就是用这枚戒指,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慢着!”朗蟾宫的脸色微变:“你会布置结界?”
“你猜!”骆仙邈脸色苍白,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