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丑年，一开始，王正就老走背运，得了“鬼剃头”（斑秃病），又长了了“针眼”，得了“腮腺炎”，大脚指又长了个疔。
二月初二是土地公的生日。按照习俗，信佛的人家都要“请大人”——按家里的人数买够“纸人”，准备三碗素菜和二碗干货，在灶房烧香报日子祈福后，将纸人同金纸烧给土地公。这样做的寓意是什么不清楚，但一定和求平安有关。就这天早晨，王午明上完侧所（露天厕所，由石块围成。）刚出来，蹲位后面的石块无缘无故地倒下来，王正嘘了口气，庆幸自己出来得是时候，若是晚一步，一定是凶多吉少。
转眼五月初五。王正的爷爷红灯，又早早上山折了榕树枝和艾草。他总会折不少，要是撞见谁也要去弄这些，他就予人方便，让人家从自己这拿些回去，省了上山一趟。当天晚上，王志道用红纸叠折了一“立体直升飞机“，当生日礼物送予王正。像这样不花钱的简单的生日礼物，王正每年都收到一个，抽屉里已有了“蝴蝶、燕子、纸鹤、百岁龟等。
王正稍作欣赏父亲的作品，暗想这直升机应该是一纸风车和一纸气球组装的。开心笑了笑，还是低头欣赏着，嘴边说道：“爸，以后不用再替妈送我生日礼物了，我长大了。“把直升机摆在写字桌边。拿起圆珠笔接着写没写完的作业。
身后的王志道淡淡说来：“是嘛，真正长大的人是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你有吗？“说着走到父子两共寝的床边的书柜前，拿了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无心看的样子，却好像时刻在等儿子的回答。
“有！“王正从椅子上转过身来，抬头看着王志道的侧脸，声音洪亮说：“司法文明。“
王志道猛地回过头，带动一阵无力撼动周遭空气的风，黑色的双眸凝聚在儿子的眼睛里，儿子眼神清澈，看不出一点浑浊和游离的痕迹，像是真心话，儿子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独立思想？父子眼对眼，对视了好一会，视乎心照不宣都淡淡一笑。王志道随即说：“那就不送了。“
王正转过身，要接着写作业，笔尖刚落在纸上，说来：“爸，你再找个伴儿，不必担心，我会和后妈相礼如宾的。“又看过来。
王志道一愣，淡淡道：“爸，不找了，爸心里只想爸和你妈的名字无论是在天上地下，还是人间的婚姻簿上永远写在一块。“说完，王志道发觉说得太肉麻了，笑笑道：“写作业吧，不谈这些了。“
王正继续写作业，心中暗想，父亲为了他，又做爸又做妈，还放弃再婚的追求，一心就想陪伴自己长大成人。这份恩情，或许在学业上学有所成可以报答。王志道心中郁闷，没看一会书就走出卧房，又独坐在摇椅，仰望星空进入无垠的思考中。孩子刚才说自己长大了，有了独立思想，是时候回答孩子的问题了吗？孩子刚刚学会说话不久，曾问他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咱家的大门的春联只有横批有字，上下联都空的？当时他跟孩子说：这是一个故事，等你长大了，再说。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徘徊在这个问题的拿捏不定。夜行的蝙蝠从摇椅边掠过，耳边响起一阵风。自己的内心若能拥有如蝙蝠一样看清黑夜的眼睛，该多好。可是没有，依然要一直在无边的黑夜间找不到通往光明的方向。
七夕前日，王正过来给王午明辅导工课。山花提着东西进门，客气地说：“王正，你又过来帮午明辅导功课啊。“
王正颔首笑答：“伯母，你回来了。“
“我去碾坊磨了些白米粉。明儿“七娘生“，给孩子做“糖果“（撒糖的米圆）。你家做吗？“
闽南七夕，得请“床母“。大家网上搜吧。
“没做过。“王正摇头。
“那你明儿过来跟家里的孩子一起吃，伯母做的量一般都吃不完。你过来一热闹，二伯母高兴。你这孩子又懂事又聪明，伯母福分浅生不出像你这样的娃，你给午明辅导功课，明儿一定要来吃“糖果“，算伯母答谢你，行不？“
王正笑道：“欸。“
次日，王正骑车过来。
“伯母，忙着呢。“
走廊的山花正在揉米粉，准备搓米圆。“王正你来了。伯母正要做“糖果“，等会煮熟了，叫你。“
“伯母，我来找午明是昨天我俩说好今早要一块上镇上理发。“
里面的王午明听见王正来了，拉着自行车出来了。“阿妈，我和王正哥要去理发，走了。“
“不等“糖果“做好了，吃了再去？“
“回来再吃。“
“伯母，我们走啦。“
“欸。记得回来时过来吃伯母的“糖果。“
“欸。“
两辆自行车出了王屋村。一路诵读，一路笑语。
“当清晨的阳光悄悄铺进我的寝室，我应该在教室，在河畔，在窗边认真地读书。时不待我辈。“
“当深夜的月亮静静爬到无垠的高空，我还应该在灯下，在床上，在梦中认真地读书。时不待我辈。“
“朝勤夕奋，中华的明天会有我的一砖一瓦。“（合）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合）
近中午时，见王正和王午明跟阿丕理发师打招呼后，从店里出来骑车驶入大路，已快到大溪桥的入口。对面有家私人加油站，有辆摩托刚加好车油，正给钱时，驶进一辆黑色私家车。
王午明先王正一步过完十米左右的大溪桥，正要下三叉口的坡时，对面驶来一辆装载满满的石子的工程车。两车正擦身驶过时，倏忽后面一声巨大的炸响，是加油站着火爆炸了。王正侧脸瞧了一眼，马上又看回前方的路。刚找见王午明的身影，猛地心拧起来，嘴边未及喊出，“小心“，已见王午明急打车头像右拐。原来受加油站的爆炸波的影响，工程车上的石子共振滑落车缘，正好扑向两车紧挨的王午明。王午明当时只能下意识急拐下坡，刚绕过了工程车，眼前空间霍然开阔，却因加油站的爆炸，要过桥的车辆纷纷刹车，把仅容一辆工程车再宽点的下坡路的左右两道堵紧了，刚险中逃脱还神经紧绷的王午明，又陷入手足慌乱无措，车子开始歪歪斜斜，方向不明，如醉鬼。择了路缘窄小的空间想挤过，眼前霎见一口很大农用蓄水池——潭。自己是旱鸭子，要是掉下去就非死不可。再坚硬的心态也经不起这般接二连三的惊吓，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最脆弱的当口断了。刹车的手把鬼魅般随之一松，被下坡的引力径带而走，直愣愣见人带车扎进了潭。
被工程车挡着的王正，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幕，但马上听见前面一声声叫喊：快来人，有孩子掉潭里了。
王正心又猛地一拧，大有可能是午明。慌慌张张就擦车驶过，心想再快点，但桥头堵着工程车，只留了一道窄狭的过道。终于眼前开阔了，也是只见跟前全是各式各样停走的车辆，只是怎么也找不见午明的一斑。耳边不断还是听见有人喊“救人“。循声看来已有几人围在前面不远路边一处，陆续还在有人围去。直接放倒车子，也围过去，刚到路缘，俯见下方不远的潭里挣扎着的孩子，熟悉得不能熟悉，正是王午明。还没眨眼，已见王正冲下土坡，两步后直接扎进潭中，与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只为把午明从死神爪下抢回自己的午明。终于抓住了刚沉入水中的王午明，竭力往水面上拖。浑浊而动荡的水面突然浮出两孩子的脑袋，几位放下手机或脱下包的汉子，正准备下水援助，见王正拖着王午明已游来站阶，纷纷要挤下石阶去帮忙。王午明被托到石阶下，一位下在前面的汉子，伸手去够王正拖举上来的手。汉子地把王午明拖到跟前，小心翼翼抱出水中，爬了上去。王正如释重负，紧绷的眉宇缓了下来，顿觉左小腿吃得疼，想是太紧张了，腿抽筋。还好人已在石阶下，忍痛扑将过来，够着石阶的边缘，把自己拉出了水中。转身坐在刚好露出水面的石阶，自己按摩起左小腿，嘴角咝咝拧到一边。
王午明被抱到坡上后，连吐了好几口水，还未及为自己的大难不死庆幸时，前上方的一幕又让自己看呆了。一条横过水潭的电线，电光噼啪，把刚刚舒缓的气氛带进群起的慌逃。眼皮抬低瞬间，黑乎乎的电线在末端断了，空气里弥散开焦臭。还来不及明白是什么情况的王正，抬头已见一条黑线压了下来，未及反应，烈麻从脚底传遍全身，人儿抖动不已，重新扎进水中，沉没不见。
天不作美。响起了王午明撕心裂肺的尖叫，“王正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