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高队长一行人沿路打听杨渔夫，只得到一条消息：在镇上卖鱼。情急之下，只得冒死入镇找杨渔夫乘船渡江早点脱离险境。为什么说是冒死呢？因为鬼子司令部就在镇上。还不是冒死吗？才进镇杨渔夫没找着，竟让鬼子发现了。展开激烈巷战，亏得这是座古镇，巷多道乱路杂，更幸亏高队长先见之明，只带了四个战友入镇，要不然全军覆没也未可知。三战友已在热血中牺牲了。高队长无不悲痛，可又无计可施，眼见着要被鬼子赶上，突地从乱巷中钻出个人来，轻声说跟我来，一瘸一拐的在前带路。高队长眼神好，瞧准了认清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叛军的詹忠国。那瘸跛的腿就是小三儿那一枪所致。高队长二人到了詹忠国家里，稍作休憩。詹忠国就领他们二人来了一间极隐蔽的地下室说：“高队长，你们先在这里避一避吧，地方是上不了台面，但安全啊”——不自然的笑两声——“而且有小路直通外面。房子本来就有的，路就是我后来雇人修的。不过，你们不能在这避太长时间——”又赶忙解释说：“不是我詹某人怕你们连累，只是他们迟早会搜到我这儿来的。鬼子迟早会来的，考虑安全，还是早一点走好。”说罢转身欲走。高队长道：“还要多谢詹参谋的搭救啊——”詹忠国回过身，满脸惭愧，并不看高队长，说：“‘参谋’二字用来称呼我实在是对本人的极大羞辱。这个称号还请高队长收回。我们共处多年，枪林弹雨地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交情甚深。我是出于这份交情才出手搭救。至于——我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你也知道。当然，我有一个请求，那就是请求军队能够”顿了顿，说：“放过我。”高队长听他讲完，道：“詹——忠国，其实我一直觉得挺遗憾的，我们没能坚持抗战到底真的似乎很不应该——”詹忠国截断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难得相见，今天我好好吃一顿，然后我安排你们出镇，以后的事就祝君一路顺风了。”转身回去，又让人摆了满满一桌子菜，尽是佳肴还有酒。詹忠国两手抓紧酒壶说：“饭可以多吃，菜可以多吃，酒就不要多喝。”先敬了高队长一杯，又敬了那战友一杯，便把酒壶放到桌底下，又说：“今天不为别的，就是吃饱了肚子好打鬼子。”又笑了一回。当天下午詹忠国出去了很久，一回来就大拍桌子说：“完了完了，鬼子禁城了，现在只准进不准出。”发觉高队长眼神严肃，连忙道：“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噢，想起来了，”猛然醒悟，“高队长，你部下不会就你们俩吧”——高队长说不是——“听说余下的也被鬼子发现，打得七零八落。现在外头风声紧着呢，你们先按住别动，我再去探探。”高队长道：“那就真给你添麻烦了。”詹忠国收住要走的步子，转回身，看高雄，那眼神分明流露出几分凄凉与哀伤。他说：“高队长，没想到你真的把我当外人了。我真的不是军人了吗？”欲哭，收住了泪水，沉默了一会才说“是啊，我已经真的不再是个军人了！”这才出门。明天午后，詹忠国回来，脸上已不再是有力愤然，改为无力黯然，半晌挤出几声有气无力的话“高队长，听说余部进了集镇，牺牲很大。鬼子正挨户的搜查，他们已经确定你在集镇里。还有——还有就是，鬼子贴了布告，从今天起，八路再不出现，就屠杀老百姓。”詹忠国话说完了，高队长无话可说，战友也无话可说。于是只剩了沉默。沉默，深厚得让人窒息的沉默，将无声的叹息，无比的悲哀，无限的愤恨，无奈的处境，统统淹埋。
是的。是在屠杀中国老百姓，今天上午已经开始，不知有多少中国老百姓无辜死在日本鬼子的机枪下。对于鬼子的罪行，不想再说了，也不用再说了，因为那是说不尽的。这全是小三儿的注意，更是日本法西斯注意的象征之一。他多少次因高雄队长而提心吊胆，多次因高雄队长的神奇战术而溃不成军。高队长真正成了他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甚至怀疑高队长的活在这世上是天生了跟他作对的，他更甚至埋怨为什么自己的生命里会碰上这么一个人呢。狠！为了这种恨，小三儿不知曾有多少半夜梦回，不知曾立下多少天谴毒誓。恨！今天终于让他逮了个好机会，他便倾巢出动，发出军令，一定要拿到高雄的头来。可是现在，他拿不到了，更等不及了，他便使出他最惯用的伎俩，向手无寸铁的中国平民开枪动刀。他深信，*的军队绝对为民而战，绝对不会置中国百姓为其无辜丧生而不顾。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妙！他观赏着一名又一名，一排又一排的中国平民倒下去，倒在血流成河的地上，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阴森恐怖，没有人性。他正在等待，等待着高雄的到来。这时张汉奸凑上前来对着他耳朵轻语了一阵，他便立即离开了这里。
詹忠国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还带回一个人，一名女子。詹忠国认得她，高雄更认得她。高队长急忙：“还有弟兄在哪？”唐媛不住的哭，“为国捐躯。”高队长紧紧搂她在怀里。她在他怀里哭泣。感觉到背上一阵冰凉。是水，不，那是泪。高雄哭了。他，会哭吗？而另一位战友早已转过身去不住的擦着眼睛。高队长松开双臂道：“詹参谋，我恳求你帮我个忙，替我保护他们俩的安全，把他们送出去——你们一定要平安的回部队。”说完就走，詹忠国强拉住他，“高队长，不要那么冲动。”
高队长大声道：“鬼子要的是我，我们只剩下三个人。如果我再不出去，鬼子马上就要搜到这里，我们全完完。再说，外边”——用手指了指门外——“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们谁都比我清楚。忠国，你说外面发生了什么”——詹忠国半低头——“好。唐媛，你来告诉我，外边到底在发生什么”——唐媛低下头——“是。你们谁都不愿说，不忍说。我更不忍心这种事情还在继续发生。我是共产党员，是八路军。难道我们忍心看着我们的乡亲百姓因为我们丧生于那些惨无人道的鬼子手里，他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死去。我再不出去，还是军人，还是党员吗？”
“你的不用出去，高雄队长，”小三儿领大队人马冲了进来。整个房子很快被包围住了，小三儿得意的说。“高队长，你现在是插翅难飞。”高队长的战友气氛不已，端起机枪，大喊“****你姥姥——”枪身响起，自己也被子弹穿透了，满身是鲜红的热血。小三儿大声说“统统带走”。高队长，唐媛和詹忠国三人被押到了屠杀中国平民的刑场上。那里布满了恐惧与阴森，那里的地上血流成河，那里的百姓在呻吟，在挣扎，那里的鬼子还端着枪，举着刀。百姓见有八路被抓更是悲愤交加，一时间声如雷动。小三儿连连向天放枪，大吼“不要吵了”，向高队长走来，用异样的眼神看他，脸上的横肉绷的死紧，一块一块的像豆腐，自言自语的说几句鸟语，似乎很得意，又笑了几声，说“好”，掏出手枪，对准高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