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信花已经盛开,花瓣红色巨大,花茎纤长,开满在山野街头。这个季节的铎放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成熟清甜的香气中,红色的土地映衬着鲜血红的花朵,在万物还刚复苏中甚至沉睡,琼信花就早一步盛开,为这个富饶的荒原之国拉开春天的序幕。
“在纳什,永远都看不到开得这么热烈的花,开的这么肆无忌惮,难以相信这些花凋谢会是怎么样?“李陵澈穿着一件牙白色的长衣,纤尘不染,优雅如画。脊背挺拔,嘴角轻勾,“不过盛开到衰败,那些美到极致的事物,本身就孕育着死亡的种子,这应该是世界最残酷的法则吧。”
两人立于铎放的城楼上,从上而下俯视,整个铎放像是浸染在一片鲜血之中,琼信花以绝对姿态占据了这块土地。
多胡子站在他的身旁,双手藏在巨大的衣袖中。“公子何必这么悲伤呢?初夏凋落的琼信花,将在来年再一次绽放,反而开得比上一年更加美丽。”
“先生所言极是。但花有重开日,但人无再少年。先生已经将近五十了吧,在这个年纪,同龄的矮人仆从恐怕早已经退下来,享受天年了吧。”他下巴微抬,柳叶状的眼睛里璨若星河。
多胡子没有看他,谙熟于心这种话,淡淡的笑容,“我们这种人本来就不同,我这辈子没有娶妻,退不退下来都一样。”
“先生劳累了半辈子了,难道不想老了安享晚年吗?”
“铎放王还需要我,又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离开呢?”
“先生对铎放王确实忠诚,但你想过铎放王对你呢?”
多胡子看了他一眼,嘴边一笑,“我不知道铎放王对我怎么样,本来我们矮人就不应该去计较什么,主子能看中自己就是莫大的荣幸。”
“那先生是真正把铎放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吗?”
多胡子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大王子,小时候在龙溟呆过几年?”
纳什在十几年前因为与各国邦交经商,军队不断扩张,有一断时间,很多人相传纳什想要谋反。纳什王为了平息这个谣言,将纳什国的大王子送往龙溟学习,表达自己依旧臣服龙溟统治的意思。
“十年。”
“十年?十年有没有把龙溟当做亲人一样呢?”
“你应该问我,十年有没有被当过一天的儿子?”
多胡子脸上的笑容很温和,“那有吗?”
“没有,”李陵澈抿起嘴,“因为血源,血源的关系导致我从来都不被信任。”
“那他们虐待过你吗?那些尊贵的王子羞辱过你吗?”
“那倒不会,龙溟王还是给予我足够的尊重。”
“那我一样,多胡子能活着就是铎放王最大的恩赐。”
李陵澈在多胡子面前犹如高山耸立,清亮的眼睛里带着狡黠,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你想过吗?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扣留起来,像给小孩分糖一样一点点分给你。这是一种驯化、,貌似给予你足够的尊严,用甜言蜜语来感化你,来达到控制的目的。
“大王子说的话太高深了,我多胡子不过是个粗人。“
李陵澈挺直自己的腰背,犹如白杨树般秀挺的身材,“一个人都是由无数的秘密组成,没有秘密的人就像没有马的马车。一个国家也是这样,因为拥有众多秘密才使得它尤为强大神秘,而铎放王就是这个国家最大秘密的拥有者。而你,多胡子,你是这个拥护者的秘密,秘密能保护这一个人,也同样能出卖毁了这个人。“
多胡子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大王子怕是把多胡子想得太重要了吧。我的父辈们总是说矮的人是要做细小的事情,那些大事要留给长得高大的人去做。我多胡子只是个照顾铎放王生活起居的下人,哪是你说的什么秘密?”
李陵澈脸上一如继往的微笑,即便多胡子否决了他所有的猜想,却没有一点慌乱,相反更加笃定。“先生,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一切。“微笑像一把尖锐的刀子,时刻准备捅向他人的心脏。
多胡子定定看着他,良久,像一个长辈般的慈祥地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不断试探我,我想以公子的个性,在来这里之前恐怕就对我已经了如指掌。
“我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人,有好处的事情,我会去做,会惹麻烦的东西,我就会尽量避免。我说了和先生做朋友,是因为我对朋友的观念就是,互相都拥有对方需要的东西。
“你有朋友吗?”
“我有很多朋友,但绝不会深交。“
“对手呢?”
“很难遇到。”
“那有心爱的姑娘吗?”
“野心不允许我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即便说出这些话,李陵澈的脸上依旧带着淡然的笑。
“你知道到达一个王座上,有多人挡在面前?多少尸体你需要踩着爬上去?权力斗争,我老了,看不懂,也不想卷进去。对此我只能感到遗憾,因为大王子从多胡子这里不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多胡子转过身,想要走下楼梯,李陵澈的话响起,“难道真的因为忠诚吗?我不相信,我一直尊重先生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先生和我是一样的人,聪明人是绝对不会相信忠诚这个词。先生有不亚于任何人的才能,却困居在这副躯体里,是自卑无奈,让你屈膝他人脚下吗?一辈子到了最后,连任意一个侍卫都能嘲笑你。现在你还想保护什么吗?被人随意践踏的尊严吗?“
多胡子转过头微怔看着他。
“带晚辈过来的是一个叫小根子的孩子,嘴里都是对先生的崇敬。这个年纪的孩子天性顽劣,小根子倒懂事听话,只不过对待自己心爱的姑娘,每一个男孩都一样。“他看向多胡子,“先生和他关系很好,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了吗?”
多胡子的身体已经在明显发抖,李陵澈一步步走上前,盯着多胡子的眼睛,缓缓说道,“告诉我在你害怕什么?”
“我多胡子一辈子忠心耿耿,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更不会害怕什么?”
“还是先生,要我来告诉你,你害怕什么吗?”李陵澈看着他,“先生难道真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吗?我看并不是这样,不是没有情欲,而是没有办法了。不能成家,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有恨过这一切的不公平吗?被夺走了一切,却还是要说感谢上天给予的生命。”他微笑,亲切,但内心他是一头最凶狠的野兽,外表笑容温暖,却时刻准备践踏他人的尊严。
多胡子像是一瞬间老去,背驼得更厉害,白发尽现。他冷眼看着李陵澈,笑出了声,李陵澈疑惑地看着他,“先生在笑什么?”
多胡子脸上的笑,“我笑大王子机关算尽,却忘把自己算进去。”
“什么意思?
“大王子以为这个世界只有阴谋诡计,人人都在算计利益得失吗?你错了,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绝不是你以为的这些,这世上还有许多我们不能控制的东西。”
“我绝不会让任何东西影响了我的判断力。”
“公子要记住现在说过的话”多胡子慢转过身,声音苍老,“权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漫漫王位之路公子要丢弃的还有很多。多胡子不能多说,在这里只能祝福公子,祝福公子有朝一日能够王冠加冕。”
他全身都在发抖,转身一步一步迈得像磐石一样沉重,李陵澈望着他的背影,侍卫走到他身边,“接下来怎么做?”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了,等待“忠诚的人”是怎么背叛他的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