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彦成站在门口,下人来说公子起来了,可以进来了。现在已经接近晚上了,杜彦成依照东甫尧的指示去请禾家小儿子禾东珏去晚宴。
房间门被打开,房间里的装潢摆设让他花了眼,黄金和白玉石的地板,夸张的浮雕画,杜彦成觉得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从来见过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惊叹。
禾东珏卧躺在卧榻上,屋子里的熏香缭绕,杜彦成站在门口局促了一会,怯气地喊了一声,“禾公子,晚宴要开始了。”
禾家的小儿子禾东珏,侧过脸,高傲睥睨着站在门口的杜彦成,一张干净俊秀的脸慵懒,他慢慢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手里的烟筒,“你就是杜彦成吗?”
“是。”
“东甫尧说你是铎放人?”
“是,二少爷。”
他甩灭火柴的焰火,吸上了一口,“你不用天天来,反正我对坦鹄城里的东西也不敢兴趣,只是家里的老头子硬让我呆上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回铎放。”
“是。”
“你比上次我来龙溟的时候,跟着的那个又土又丑的乡巴佬好多了,话多,还老想骗我的钱。”禾东珏抬眼看了看杜彦成,“你要吸一口吗?”
“不用。”
“也对,这玩意吸一口还好,吸多了也容易上瘾。”
杜彦成看了眼那东西,在竹木筒里凿个洞,把晒干的烟草塞进去,用火点着,一会就冒了烟。他又慢慢悠悠地吸了半天,才让下人们给自己穿上衣服,随着杜彦成一起去了‘无忧城’的内场。
室内昏暗,却掩不住的金碧辉煌,布置极其奢华,窗帘用嵌金丝的绸布制成,地上铺着红地毯,墙上挂满了幽暗的蜡烛,烛中掺着香料,焚烧起来幽香摄人心魂。在正中间的水池边上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女人躺在上面高歌。
“身处汹涌海浪的礁石上,远处一艘船向我驶来,神手执船桨,邀请我上船。但是我拒绝了,只因为我爱的人还没有来,他许诺我将载我去往玫瑰盛开之地。我等待着,从白天到黑夜,春日到寒冬,我爱的人你为什么还没有来,你让我的付出变成了泡影,我活在虚幻之中,等待救赎之船。”
女人在暖意洋洋的灯火下,缓缓唱来,浑厚深情的声音环绕在屋内之中,所有人都在鼓掌。
禾东珏姗姗来迟,落坐后却没有人敢说什么。一个圆桌上,坐着六个人,穿着红褐暗花衣服胸前刺绣一只狮子的男人将酒杯举起来,轻轻抿了一口,“父亲经常和我们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他原本在铎放当一个小士兵,当时他看见前面一个人刚冲出去,脑袋上就插了一把刀,吓得腿都软了,后面的人还在推他往前冲。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军令就是因为必须与自己兄弟们共进退。而在那次父亲没死,还因为战绩优秀,得到了将军的赏识。”
他有一头黑色蜷曲的卷发,鼻梁高挺,胡子浓密修剪得非常整齐,下巴有个很深的窝,“后来父亲做过很多生意,当时养的猪得病全死了,猪肉卖给人都没人敢要。第二年听说要打仗了,铁的价格会上涨,所以他又从合伙人那里买了很多铁,准备锻造武器。谁知道不打仗了,两个地方的人突然之间好的像穿一条开裆裤。之后他又卖过面粉,布料,都亏得血本无归。父亲还和我们开玩笑,说当时都没人敢和他做合伙人,他做什么生意赶紧避开,就像一个天生就倒霉的人。”
其他五个人都笑出来,男人接着说道,“但家父一直抱着,霉运走完了就只剩下好运。在他是三十五岁的时候,他遇到人生的机遇了,买下几个说是只有石头的矿山,雇了几个人,勘测凿洞,在内层的一个岩壁里,发现到了最美丽的粉色水晶,才有了今天的禾家。”
说话的人是禾家的大儿子禾东源,铎放地处柒流西边,靠近吴工。吴工和八大国界线存在一条长而高耸的山脉群,有极多矿山,富含煤矿。铎放的商人禾家向龙溟租下了那一片矿山区域的土地,每年都能对外运输出大量珍贵宝石、煤炭,销往其它大国,富可敌国。柒流有一句话,如果禾家愿意,他们就是第八大属国。这次他们为了再次签署矿山协议而来。
“好。”坐在禾东源身旁的马临鼓起掌,“禾公子说的太好了。”
“这次我也从铎放带来了好东西。”禾东源说着话,下人将一个小匣子的东西拿上来,在座的人有些失望,每一次禾家过来,带来的都是十几大箱子的珠宝,而这次却只是一个小匣子,大家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珍贵得抵得上那十几箱子的珠宝。
然而看到匣子打开之后的东西,在座的人更加失望了,里面只是一株毫不起眼的草,枝叶比普通的草有些大,但是其他的没有一点特殊之处。
马临捧着场,“禾公子这是什么东西?”
“类似香料之类的,放在炉子里点了,点着了有股果子腐烂的气味。”禾东源看着大家失望的眼神,微笑着说道,“但是它有个神奇的地方,人闻了会做梦。”
“做梦?”都有些不解了。
“大家听过一个故事吗?”禾东源说着,“听说在很久以前,一个探险家受了伤,而且饥寒交迫误入了一片丛林里,他想暖和点,就点燃了身边的枯木,然后慢慢地睡着了。在梦里,他梦见自己坐着轮船到了家乡,所有人都在码头欢迎他的到来,称他为英雄,他满载而归,带着另一片土地上的奇珍异宝。”
后来探险家醒了,因为下雨了,雨将火浇灭了。惊奇地是醒来,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伤口也不疼了,他发现他点燃的那堆枯木里,有一种特殊的草,他给它命名梦。”
“真有这么神奇,那不然就试验一下。”
“如果我现在将它点着了,估计我们一群人就睡死在这里,晚宴就不用开了。”
马临拍着手大笑着,在座的人也跟着一起笑。他举杯和禾东源要碰杯,“今天我们都要喝到个痛快,致敬今日我们能够相聚在这里,致敬东先生的招待。”
东甫尧也坐在圆桌上,他举起酒杯,微笑着。
“最后致敬禾公子父亲的坚持,才有了繁荣的现在。”
“致敬坚持。其它人都举起杯饮下。
觥筹交错,几巡过后,室内也渐渐安静起来,杜彦成知道这时候是该谈到正事了。一般这种晚宴都是先喝酒,在客人晕晕乎乎的时候,宴请一方就会说想起一件事情,开始谈起了正事。
马临有些拘谨开口,脸颊红红的,口齿有些不清晰了,和禾东源说,“关于在吴工的协议........”
禾东源微笑,他面色平常,喝了这么多酒却都没有醉态,“关于吴工的协议,我会和管将军两人交涉。”
“不,这次龙溟王指派我代替管将军和公子协议。”
“龙溟王这么安排吗?那将军看过我们上次呈上的协议书吗?”
“我仔细阅读过了,你们要求租金减半是我们不能答应的,那块土地有非常多的矿山,每年你们能从矿山里面就能收获丰富,所以我希望公子能重新考虑一下。”
“我说了,时代不同了,当时禾家和龙溟签的时候,吴工还没有这么乱,而现在我们要花费大量人力去保护那里,阻止尖达人。我们是商人,利益永远排在第一。”
“我这次过来就是和你们商讨这件事情,龙溟很愿意能与禾家合作,共同渔利,一直都是我们坚信的。你知道,龙溟王已经向羽舜借兵十万,由大将军晟歌带兵去吴工,抵御那些野蛮人,我相信不久,他们很快就会滚回自己的破岛上去的。”
“我们听过太多这样子的承诺了,管沣将军也说过,龙溟王派遣二十万军队,很快就会平息吴工战乱的,但是结果呢,吴工的战乱愈演愈烈,我最新得知,龙溟的军队在吴工已经全军覆没了。”
禾东源条理清晰,马临醉醺醺的,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气氛十分尴尬,这时候东甫尧用手指轻轻敲击了下桌子,大家都有些明白了,歌女、侍从还有其他亲眷们都纷纷离席,杜彦成将门关上,整个内场都只剩下马临、东甫尧、禾东源、禾东珏还有杜彦成五个人。
“这次签订合约,马将军是邱颜王钦点的外交大臣,禾公子这么做可能就有些驳邱颜王的面子了。”东甫尧身板挺直和禾东源说着。
“我也知今日日做法鲁莽,可能冲撞了马将军,”禾东源看了眼马临,他喝醉酒了瘫坐着,脸上却还带着局促,更像是个犯错误的孩子,等待着东甫尧为他解决。
“这一点我非常后悔。但是父亲说过用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益,这么多年来,禾家始终遵守这个原则,而马将军如果坚持不改变的话,我觉得谈判也不必进行了。我会向龙溟王请求,让管将军与我交涉的。
“所以,你准备直接面见邱颜王吗?“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如果是当时和我们签署协议的管将军,我们也能接受,毕竟在这个问题上,管将军要了解的更多,他对我们的处境应该更清楚。“
“禾公子可能不了解龙溟现在的情况了,管将军现在掌管的是军事大权,对于签署协议这种事情可是没有话语权。”东甫尧说着,“不如我们都各退一步。”
“怎么说”
“大司祭已经向龙溟王多次提过要重建一座神殿,虽然一直被龙溟王以各种理由拒绝,但是这一次,他又以龙溟士兵阵亡要安息他们灵魂的名义,要求建立一座新的神殿。因为民众的支持,这一次龙溟王同意了,希望在三个月后,新神殿能够被建立起来,那时候在祭祀阵亡的龙溟士兵的同时,再重新调遣军队前往吴工,这寓意着希望的继承。
原来大将军晟歌全权负责这件事情,而现在因为他要离开这里,这项工作落在了马将军身上。而神殿不是建一座房子那么简单,它的建立需要打量上等的玉石,才能经受起百年的风雨,而我们在想只有禾家才能制造出。”
禾东源若有所思,像是被打动,东甫尧接着说着,“多少人认为金钱至上,不知道金钱背后的权力才是永恒。而禾家在铎放的各个领域已经处于霸主地位,龙溟这块巨肥之地也只是缺乏途径罢了,我们可为你打开大门。”
“据我所知,大将军去吴工前,还想着派你帮助马将军,我觉得大将军真的是个始终牵挂龙溟的好将军。”
很快禾东源话锋一转,“但是来这之前,家父形容龙溟是一座巨塔,邱颜王是塔顶,三位将军是重要的塔柱,管将军和马将军的父亲是两根巨大的石柱撑住了多数重量,而邱颜将军是一根稍微细小的石柱,却令人捉摸不定,永远躲在光鲜荣耀的背后。他说过动机和目的都不明确的人,是永远不要去尝试合作。权力斗争或是商场暗斗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合作者。“
“公子连大将军都不敢相信了吗?人人都知道大将军是个善良仁厚的人,平常不善于参与权斗,他所做的只是想要在走前为龙溟再做些事情而已。”
“我可以答应,但是我还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们能免费给我们提供两千名工人,尖达人杀了很多我们的工人,现在我们连人手都招不到了。”
“可以。”东甫尧思索一会答应。
禾家两兄弟走了,马临着急问东甫尧,“我们到哪里给他找两千个人?”
“龙溟的监狱里不是有人吗?”
“监狱人多,但也没有两千个人。”
“将军这可非常容易,城里有几万的鵠贝人。“
“他们又不是犯人。“
“那有区别吗?那些鹄贝人在光坛城多如蝼蚁,像老鼠一样令人厌恶,给坦鹄带来了多少贫穷动荡。他们活着本身就有罪。我们可以先招募工人,说是去铎放做工,一天五十合币,这些钱就是口头上说说。等他们被运往吴工后,发现上当受骗了要回来,路途遥远且战火不断,他们出了矿区,就是尖达人的刀子,活着回来就是奇迹了。“
“这可是把平民当作奴隶关起来,要被发现我一定完蛋了。“
“最不会引起反抗,而且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温水煮青蛙,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应该这么做。”
东甫尧打断他的话,“将军,要明白,人越无耻,实现的就越多,而权力只属于愿意争取的人。”
“今天,禾东源和马临签订了吴工和八大国边界矿山的协议。”
无忧城宏伟的大厅上方有个悬空凸起的房间,晟歌站在窗前,在这里能看到‘无忧城’大厅的全貌,赌桌上的人们,在高歌的歌女,还有那些跑前跑后的年轻人。
“你一直在马临身旁帮助着吗?”静谧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晟歌和东甫尧两个人。
“是,他非常害怕事情会败露。”
“担心也晚了,他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圈套,哄哄他让他听话。如果他不听话的时候,我们就要一手拿刀,一手拿糖,扇他一巴掌给他一颗糖,告诉他,不服从就要吃刀,服从一切都好说。”
“还有禾家那两个兄弟,”晟歌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酒杯,“我需要一只专门处理垃圾的狗去做那些脏事,确保他懂规矩,不会坏事。”
东甫尧向晟歌指着大厅里一个年轻人,“他很爱表现自己,可以做那只出头鸟。”
晟歌望着那个人,觉得眼熟,想起是那晚主动过来介绍自己的人,点了点头。
“等到事情发展到了一定地步之后,李陵澈也会过来帮助我们的,”晟歌眼神因为疲惫而变得迷离,“我厌倦这里了,想要给自己找个栖身之所,在晚年也可以掌握大权。”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一场恶战,处在主导位置的管沣和马临,他是唯一一个被隐藏最深的角色,尚有机会去搅乱这个局势。而避免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发起一场能控制的战争,他和李陵澈都是这场战争的策划者,组成了邪恶的同盟,他们将要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东甫尧问着
“接下来好好捧着马临,他立了大功,这种骄傲自大的小鬼,你说他长得高,他恨不得跳起来给你看。我会在龙溟王面前夸奖他,送他一个好名声,抬高他,他自己就会膨胀起来。而他和管沣之间很肯定会产生很大的矛盾,你需要在旁边不断地给这团怒火里加把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