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声嘹亮的声响,坦鹄城的大门缓缓打开,早就等候在城外的准备进城的马车队开始躁动起来。马夫抽起又长又粗的皮鞭,马呼哧哧地跺着脚下的土地,扬起了一路的灰尘。
杜彦成将背在身上的包囊放在地下,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粼粼而来的车马,光滑的碎石铺陈的道路,赤脚穿着美丽长裙的姑娘从面前走过,挥鞭赶着马车的伙计们吆喝着,桥上撑伞观看内河风景的贵族女人精致得像是一幅画。
“欢迎来到龙溟,”领路的男人驮着背,腿脚有些跛,心不在焉好像讲着熟记于心的话,“这是个遍地都是黄金与梦想的地方。”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阳光明媚吗?”和杜彦成一起的年轻人问道。
“差不多,冬季气候宜人,夏天的时候注意别被晒伤了就好。”
“真的是个好地方。”
六个穿着朴实的年轻人,站在坦鹄城的街头,用好奇的眼光张望着这座城市,清晨金色的阳光将整个坦鹄城照耀得美丽动人,道路一直延伸到远处。平民住宅都用着青灰色的石灰粉刷一新,脚踩在微热的光滑的石板路上,道路两旁伸出的蔷薇开得热情奔放。
领路的男人带着他们穿过街道、小巷,终于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宫殿用白色的乳石建造,装饰以金色的浮雕,建在岩石群上,沿着两侧长长圆廓的楼梯上去,到达宫殿的大楼。宫殿正前方有个巨型的狮像喷泉,和四个圆形花瓣花坛。这个宫殿叫做‘无忧城’,龙溟最大的一个赌场,很多地方来的人都到这里豪掷千金,醉生梦死。
“你们在这里等着吧,待会见了管事的,再安排你们住宿。”领路人朝杜彦成打了个嗝,嘴巴里一股酒气。
杜彦成望着眼前高大宏伟的建筑,产生了一种渺小感。他是从鹄贝来的,是龙溟邻近一个穷国,但是他们国家却出了一个八大国都闻名的人物,晟歌,原名是晟歌,成为龙溟的将军后,他被授予了王室的姓氏。每年邱颜都会在鹄贝选拔人才到龙溟来,杜彦成怀揣着梦想而来。
他们几个就站在像宫殿一样的建筑前,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流,时不时有马车停在门口,从‘无忧城’里跑出来的年轻人们像鱼儿抢食一般出来搀扶迎接。
不过一会,一个长着瘦高,穿一件暗紫金色底边丝绸立领长褂,下面黑色的裤子和长靴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跟随他一起的有四个年轻的男人。他对着刚才的领路人问道,“就这几个人吗?”
“六个。”
男人有一双细小的眼睛,一头黑白的短发,他打量着杜彦成几个人,露出微笑,声音非常谦和,“我想你们可能还不认识我,我叫东甫尧,是这里的管事的。”
“大家都别紧张,我们都是为大将军做事,说起来都是一起共事的。”他从台阶下走下来,和他们平视而站。
“我记得我在来这里之初,也像你们这样战战兢兢的。但是我遇到许多老前辈,他们教会我很多道理和处事的方法,而现在我将这些道理交给你们,就像是一种崇尚事业的传承,我们都是为了让这里变得更好对吗?”
他将自己的身份拉下,瞬间让人觉得亲切,几个年轻人的脸上充满了鼓舞的自信,目光紧盯着他。
东甫尧也不紧不慢,讲话中,眼睛眯起来有很多小细纹,“这座城市需要真正有热情、有决心的人,而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你不会因为惧怕别人的眼光而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在这里只有疯狂和张扬,没有什么不合时宜,没有不可能的,唯一限制的就是你的想象力。”
“所以我希望在未来大家都要拿出自己全部的精力,去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当然我会在你们身边鼓励,帮助你们更好地发现自己的才能。”
他打了个响指,“万沅。”在他身后的四个男人中,立刻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出来。”
“这些都是要加入我们的新成员,”他又拍了拍那个万沅的年轻人的肩膀,“这是万沅,和你们一样为了自己的梦想来到这里,算是你们的前辈,你们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
万沅脸扁平很小,但是身材却非常魁梧,一口牙长得歪歪扭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家以后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将他们先安顿下来,多照顾他们一些,缓解他们刚到这里的孤独。”东甫尧小声和万沅嘀咕什么之后,他挺直自己的腰板,抖落了自己的衣物。
“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没有提醒你们,”东甫尧伸出手,指节上带着一颗红色的宝石戒指,“每年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来来走走,起起伏伏的都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别迷失自己。”
东甫尧走后,万沅双手交叉着在胸前,低着头来回走动,然后正了正身骨,抬起脸上却是和刚才的恭敬完全不一样,打量着面前这几个人,声音懒懒散散,“我是谁就不用介绍了。”
他们被万沅前后的反差弄得有些惊讶,万沅吸拉下鼻子,“我非常忙,天天要管理像你们这样的人很累,所以待会你们自己找人问问情况,让他们带你们去住宿的地方。”
“而且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谈论自己的过去,在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们想互相了解对方,有时间我会让大家互相介绍,但是现在,都闭好自己的嘴巴。”
他讲着,吸鼻子哼哼了半天后往地上吐了口痰,用脚踩了抹掉,但还留一摊水印。大家都被恶心到了,却没人敢讲。
“还有疑问吗?”
大家面面相觑。
“请问,我们什么能见到大将军吗?”一个犹豫、稍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
“什么?”万沅满脸不耐烦,看到一个中等个子、身材稍显瘦削的男人,有一张干净的脸,穿着破旧老土的黑皮革马褂,衣服宽大,像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了。
杜彦成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说道,“见大将军,我们不是来这里为他做事的吗?父亲说要感谢他给我的机会,让我带来了很多来自家乡的特产。”
“听着,大将军很忙,你们不会见面,他有什么命令,都是让东甫尧传达给我们,然后再由我来传达给你们,你懂吗?就像是上下游的水,一层层向流。”
“我,”杜彦成刚想再说,万沅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微笑说道,“人们常说有好奇心是好的,年轻人沉默寡言死板干不了大事,你可以多问问题,但是前提是别他妈来烦我。”
他侧过身子,对身后其它三个人说道,“告诉他在这里的规矩,让他别像个乡巴佬一样。”
杜彦成的脸涨红,抿着嘴不知所措。万沅也走了后,那三个人之中有个男人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万沅不喜欢有人烦他,他耐心不好,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
“他是管理我们的人吗?”
“准确来说不算是,他和我们一样,不过他是东甫尧专门选出的小走狗,没有人能惹怒他还不受到惩罚的,其实在哪里都一样,有些人不能去得罪,不然你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他伸出手,“谈津。”谈津个子体型和杜彦成差不多,连长得都很像,长脸,都是偏棕色的短发,但是杜彦成头发蜷曲,眼睛是偏绿色。
“杜彦成。”
“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住的地方。”谈津领着他走到宫殿旁另一栋矮小破旧的房子前,“你有问题了,可以问我们,或者问成釜,成釜就是刚才带你们来这里的人。他总像个长辈一样,关心我们,而且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勤勤恳恳,有问题找他帮忙他总是尽全力。”
“有人说他年轻的时候像我们一样在这里做事,其他人要么已经成为了人上人,要么就是无法忍受这种看不到希望的前途离开这里了,只有他一直都在,落到一个管理杂事的工作。”
他们沿着楼梯往下走,像是一个地下室的地方。推开门,欢闹声瞬间从里面爆出来。这里面人声鼎沸,房子的中心被人掏空了,光线从上面穿透进来,繁茂的植物肆意地在这里生长,空气干燥。
一群人围在铁围栏外,里面一只左腿被镣铐锁住鬣狗和一只鳄鱼在相斗,谈津转过头询问杜彦成,“你赌什么?”
“什么?”
“我问你赌哪个赢,鳄鱼,还是鬣狗。”
他随意一指,“这个。”是鳄鱼。
“给我十个合币。”
“什么?”
他催促杜彦成,“快点。”
杜彦成从钱袋子里摸了半天,将钱给了他,谈津将钱交给站在围栏前用纸笔记账的人,“押大家伙。”
激烈的叫喊声,鳄鱼将鬣狗的头整个都包住,向后一个劲地扯,最后鬣狗都只剩下个身体了。
谈津高兴地欢呼,将杜彦成的十个合币还给他,再从赢来的钱里拿出两个合币,“乡巴佬,今天是你的幸运日,这是你来到这里赚的第一笔钱。”
身旁的人都在笑自己,杜彦成被这种氛围也感染了,刚才不愉快也全部忘记了,忍不住也笑出来。
只离刚才人声喧闹的地方一墙之隔,谈津拉开墙壁上一个小门,里面拥挤摆着有十来张床。
谈津望着天花板,楼上有人走过,灰尘从缝隙里落下来。“上面是什么?”
“无忧城,我们住在它下面,不过我们没资格从那里面走到我们的住处,只能从旁边的小房子里进去。”他踢开地面上的鞋,“你有什么病吗?”
“什么病?”
“传染病,或者打呼噜什么的毛病?”
“没有,我很健康,睡觉很安静。”
“你就住在这张床上把。”他随手指着一张摆满杂物的床铺,“如果你体验过十个人九个人打呼噜,你就知道什么是地狱了,精神方面呢?比如容易愤怒,经常会恐惧。”
“我是个虔诚的信教徒,从来不与人争吵。”
“信教徒,你应该去教堂当神父的。”
“我父亲是个虔诚的信教徒,他让我们一家人都跟随他信仰,但是他承诺如果我成年懂事后,会让我自己选择的。”
“那现在呢?”
“我父亲说我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容易被诱惑误入歧途,所以让再等待一段时间,再做选择。”
“所以你是个伪教徒了,”他冷哼一声,“信仰这种东西就是摆了一大堆条条框框让你在里面不开心的。”
他接着说道,“我以前有个姨父,特别虔诚的信教徒,他相信神说的,好人有好报,行善施德会带来回报,他就一直接济穷人,后来他被到家里偷东西的小偷捅死了。你知道小偷也很冤,他说他看到我姨父一直接济穷人,以为他是个有钱人,没想到去偷东西发现什么都没有,比自己还穷,他觉得他是个假圣人,一气之下就捅死了他。”
他将脖子里的圆环项链拿出来,“这就是我那个姨父送给我的,我不相信,但是以防万一,等到危急的时候,祈祷祈祷也许有用呢。”
他指挥者杜彦成,“你把东西放下啊,这个床位以后就是你的了。”
谈津点了点头,将自己身上的包裹放下,可是看着床上都是些杂物,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办?”
“都给扔在地上,让那些王八蛋回来自己找。”
谈津不敢这么做,将那上面的东西一样样拿起来,放在靠在墙壁的柜子上。
“以前住在这个床位上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做事情又有热情干劲,他应该有所作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很快他就陨落下去的,这里就是这样。”
“他现在在哪里?”
“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里没人会教你怎么做,自己选择,自己承担后果,玩不起的人通常都输了。不过那家伙其实是个好人,对我还不错,我记得他会讲好多笑话,真的挺搞笑的。有个笑话不知道你听过,一个人脑袋没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死了.......”
这时候一群人走进来,他们也是在‘无忧城’里工作的年轻人,轮班休息回来。
“这个乡巴佬是谁?”
谈津回到道,“新来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们也被经过谈津的同意,随意翻动他的包,谈津的衣物书本都被烦乱出来。
谈津急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家乡的特产,我带了很多,你们可以尝一尝。”
他们嫌弃拿起一块像肉肠的东西,又扔了回去。
“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吗?你该知道,我们这里不是什么蠢货就能来。”
杜彦成紧张,“什么过人之处?”
“比如我,我一目十行,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看完十万本书了。“
“这个我不会。”
“那你打架厉害吗?”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变得虚弱,不适合做很剧烈的运动。”
“那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是走后门的吗?”
他们哈哈大笑,杜彦成赶紧解释道,“我没有钱,也没关系。”
“说你是乡巴佬还真是乡巴佬,他说的走后门不是你以为的走后门。“
“真有趣。”
他们走了,又只剩下杜彦成和谈津,谈津愤愤说道,“这群狗东西,就喜欢捡软柿子捏。”
“他们并没有恶意。”
“听着,如果你刚开始到这里就是这个老好人的样子,那你就会被人贴上好欺负的标签,他们就会得寸进尺的。而就算你被所有人认为是个大好人,和每个人都处好关系了,等你真正有困难了,也没有人愿意帮你,这里的人就是这样,谁好了恨不得大家一起把他拽下来,落难了都等不及去踩一脚。”
“真的这样吗?”
“我在这里两年了,吃了无数亏的出来的经验。”他突然凑近杜彦成“想知道他们的秘密吗?”
“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好像总是能在大家中游刃有余吗?因为他们善于抓住每一个人的秘密,所以他们摆布着他们,为自己所用。在这里知道别人的秘密很重要。只要二十合币我就告诉你所有人的秘密。“
“我不想去摆布别人。”
“算了,你刚来还不知道里面的利害,在这里,大家嫉妒心都很强,我们最热爱的就是分享别人的秘密,在背后说坏话,然后一段时间孤立一个人。我告诉你,千万别做那个倒霉蛋,被孤立的下场都很倒霉。”
“那要怎么做不被孤立。”
“别太出挑,跟着大部分人怎么做就好。晚上要一起去看看那里坦鹄场上跳舞的姑娘吗?”谈津邀请杜彦成。
“什么姑娘?”
“个个腰细腿长,你抖一下钱袋子,她们就会像你扑过来。”
“不不,不用了,我并不适合那种场合。”父亲从小的管教让他很少参加过这种盛会,在鹄贝,即使节日之时,他们一家人都在家中诵读教经。
“也许白天的光坛是个充满克制礼节的无趣妇女,但到了晚上,这里就会迅速化身为风情婀娜的美丽舞娘。而这里几乎每天都有各种盛会,玩不开就说明你的身份越低。所以入乡随俗,乡巴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