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多山多树的乌有市,虽然偶尔尚有冷风,让人有种“春的不那么踏实”之感,却依然阻挡不住夏的脚步。阳光越来越热情,像女明星刚刚烫过的头发,充满张力;树林里吹来的风满含着昂扬的情意,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舒展臂膀;矮牵牛蓬蓬勃勃,卯足劲儿推开枝叶的阻挡,开的如炸裂的爆米花一般奔放。
华青青一个人坐在校园寂静处,等待一个人。彼时,她的心情就像身边开放的紫红色矮牵牛,羞赧而又欣喜,忐忑而又急切。
她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人来处张望;然后装作看风景的样子,掩饰没有看到那个人出现的失落。
她从上午十点,等到中午十二点;又从中午十二点,等到下午两点。她那一丝不乱的乌黑头发束做一条长长的麻花,搭在脑后。为了缓解焦急的心情,她时不时会将长辫子拿在手里,轻轻摆弄,此时发辫已变得有些毛躁了;白白的面皮被太阳晒的有些出油,现出一层燥红色;水色的上衣和清灰色的长裙也变得有些暗沉,脚上的麻布单鞋仿佛也不似先时一般稳重了。
失落。
那份失落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沉重。
到了下午五点,她的失落已经不再孤单,因为失望、烦躁、生气、担忧统统赶趟儿似的纷纷汇入华青青的心中,丰富着那份失落。
晚上回到宿舍里,华青青便面对墙壁,合衣躺在床上睡了。她不说话,装作很困睡着的样子,好让舍友不要来打扰她。她眨眨眼,盯着墙壁,心里想着张潇。刚刚得知怀孕消息的时候,他是那样开心。
张潇家里很有钱,爸爸和爷爷都是医生,据说祖上某一代太爷爷还曾是御医。华青青虽然搞不清楚“祖上某一带太爷爷”具体算是什么辈份,不过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张潇是个善良实诚的人,他相信爸爸的说法,而华青青愿意相信张潇。
张潇21岁,念的是省里最好的大学,而华青青念的是乌有市的一所女校。他们是在一次以交流学习为主题的大学生聚会上认识的。会后,一部分学生参加了文明游行活动,华青青也在其列。华青青发言的时候,张潇就一直注视着她,等华青青发言结束了,他还是看着她。当华青青终于发现他在看自己的时候,他就对她绽开最灿烂的笑,并跑上来跟她说话。
华青青记不清他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好像聊的很开心的样子。张潇白白净净,瘦瘦高高,斯斯文文,说话既轻柔又爽朗,不论华青青说什么,他都表现出莫大的兴趣,只要华青青不表示厌倦,他就能一直跟她说下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华青青问他为什么参加游行,张潇一脸茫然,他只是摇着头对华青青笑。
“什么游行?我并没参加什么游行啊。”他说。说完,又裂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华青青觉得他笑得好看极了。
“你不参加游行,你跟来干什么呀?”华青青问。
“啊?”张潇感到奇怪,抬头前后左右的看,便又笑着说:“我没参加游行啊,我只是想跟你说话,看你走,就跟着你一起了……”
华青青脸红了,看张潇呆萌呆萌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发笑。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潇又跟华青青偶然相遇了几次,都在华青青的女校附近,或者干脆在女校校园里。虽然华青青很怀疑这“偶然”到底有多不偶然,不过既然张潇说是偶然,她也就相信了。
张潇总有各种理由,比如请教华青青怎样理解学习文件和各种纲领,请教华青青怎样办校报,请教华青青课业,请教华青青怎么泡茶,请教华青青怎样在春夏之交的时候避免感冒生病等等。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明明反过来由华青青请教张潇更加合理,可是张潇偏偏连都没想,就这样坦坦荡荡的作为正经话题拿出来问人了。
华青青自觉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可是张潇每次都表现出一副“啊,原来如此,帮了我大忙呢”的样子,开心的不得了。
先开始张潇大概每周来找华青青一次,后来变成了一周两次,再后来,恨不得每天都来。这样一连几个月,从未间断。
到了八月份,张潇突然连着两星期都没来找华青青探讨各种问题,华青青便觉心里有些异样,忽地有些关心起他来,心里猜想,莫非他是生病了?不禁想到他那给人感觉有些单薄的身体,很可能扛不住这么酷热的夏天吧。
那次在校园里遇见张潇学校过来交流的学生代表,华青青隐约记得,张潇好像跟他们认识,便多留了心,打听了一下张潇的近况,问候他身体是否健康。
果然,同学说他确实生病了,这一阵子都在住院。不过他们说不用担心,因为张潇家是医生世家,家里条件很好,而且他的爸爸和爷爷都在医院里工作。华青青这才知道一点他的家庭背景,此前她甚至没有对他的家庭好奇过,也没有问过这方面的问题。
哪知,当天傍晚,张潇居然就跑过来找华青青!
华青青惊呆了。
虽然张潇刻意穿了长袖的衬衫,但是华青青因为留了心,所以还是发现了他手臂上的好几个红红的针眼。
华青青一瞬间感觉张潇更瘦弱了。
可是张潇却笑得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灿烂,而且更灿烂。
“我听同学说你问起我,我就觉得,或许你偶尔也想看见我呢!”张潇说时,整个脸庞都在绽放着,好像太阳花一样。
“你不是生病住院了吗,怎么跑出来了?”华青青有些担忧地问。
“没呢,没生病呢。”张潇说。然后就看着华青青傻傻地笑。
华青青也绯红了脸,看着他笑。
“你手里拿的什么?”华青青看张潇左手背在身后,滴滴答答往下淋水,把他的裤脚都给淋湿了。
“啊!”张潇好像刚刚才想起来似的,动了一动。“你把手伸出来。”他说。
华青青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手心向上。”张潇又说,语气温柔的好像一朵云。
华青青便手心朝上。
张潇拿出左手,把一块冰放在华青青手里。
华青青“呀”地轻叫了一声,又呆住了。
“我想着天气这么热,给你带点什么呢,嗯,就带它了。”张潇又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华青青看他的手,被冰块冻得通红通红的。
华青青便低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手里托着那块已经化的差不多的冰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脸上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