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大势已去的南昌文昌和西门武定,带着残兵剩将从小路狼狈鼠窜。急于奔命的众人在两条羊肠小道上推推攘攘,身后鲜卑大军刀切萝卜般的砍杀人头的“嚓嚓”声响躁动着他们所剩不多的逃亡体力。互为敌对的两军将士在各自逃命的途中,依然保持住了军人高度的敬业精神。手中没有了武器,他们互相之间就用腿踢、用手抓、用牙咬。实在不行了,就吹胡子瞪眼的指天谩骂。
上到八辈儿宗祖下至儿媳孙媳,都用嘴巴和语言半个不落的问候一遍。他们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并没想到,一场真正血雨腥风的厮杀,正如死神般的在前路等着他们。即使这次侥幸逃过了鬼门关,他们下次也一样会血染沙场命丧黄泉。慕容明对柔然、突厥两国的复仇行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国联手对抗鲜卑国的疯狂来袭,几乎没有实际可能性了。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柔然国和突厥国都绝非鲜卑国的对手。更何况鲜卑国君慕容明又是心怀满腔的忿恨,他现在就像头磨牙霍霍的发了狂的雄狮。他那一排排磨的锃光瓦亮的牙齿上,是一定要浸满鲜血才会过瘾的。
自古以来战争就是如此,马革裹尸的永远都是无名小辈。那些占据了逃生绝对优势的将军元帅们,往往能在概率的帮助之下全身而退。所以,古诗当中所谓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基本上是被当成文学作品陶冶情操用的。相对而言,倒是“请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比较实在一些。身为国君的南宫文昌和西门武定两个人,便是这其中的杰出代表。过去的和现在的以及以后的无数次战事,不管己方再怎样的损兵折将,他们总能第一个跑回各自的老巢。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后头的鲜卑追兵已经是火烧屁股了,跑在各自队伍最前头的他俩还在大言不惭的哇哇乱叫着:“顶住啊!都给我顶住啊!”
有些性格天生就较真的将士听主上这样发话了,自是舍生取义捐躯赴难;有些后天头脑开化了的将士不愿上当受骗白白送死,便扔下手中的铁家伙躺在地上装死。那部分找死的肯定是报销了,这部分装死的也没好到哪里去。鲜卑大军分成两拨来犯,一拨专门砍杀活人,还有后面的一拨老弱病残物尽其用的砍杀躺在地上或死或伤的敌军。
安然脱身的南宫文昌和西门武定两人的心里也并痛快,如何才能做到既要避免和鲜卑国的正面冲突又不会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成了他俩都得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老奸巨猾的西门武定,很快就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领兵南下长城投靠契丹辽国的计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果我们投靠了契丹辽国,要报仇再慢也用不了十年。契丹辽国是什么概念啊,那可都是虎狼之师。我想我们和虎狼呆上一段时间,自己的胆子也不会小到哪里去。”西门武定自以为是的向将士们阐明了立场以后,就领着大伙儿不慌不忙的动手整理起行李来。
看大家一脸沮丧的神情,西门武定又自告奋勇的充当起了精神抚慰师:“众将士不必泄气,我们这也不能算是临阵脱逃,不过是换个环境休养生息罢了。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啊。”他唾沫星子横飞的说着,抬眼巡视众人的表情,还是没做改变。他只好接着说下去:“只要是争取到契丹辽国的支援,别说是鲜卑国慕容明,就是整个朔北草原也不在话下啊。”他挥舞着拳头,像个摘到香蕉吃的猴子那样为自己加油喝彩。
可西门武定没有想到,仇恨来的比时间还要争分夺秒。他们的行李还远未整理妥当,一束束耀眼的火箭头就恒河沙数的从天而降了。他激情四溢的言说,被张着合不上的嘴巴又吞了下去。慕容明倾举国兵力,将突厥都城包围的像个铁桶那样密不透风。被围困在突厥都城中的将士们心里清楚发射火箭头,就意味着对手已经攻到了自家门口。他们都仰着脖子张着嘴巴,脸上也配合的露出了死刑犯的绝望与忧伤。临危不乱的西门武定细细推敲起了己方兵力的实情,他的手指比来划去也就那么点儿兵力。
“怎么就这么点儿啊?这还不够鲜卑大军塞牙缝儿用的呢。”他抱怨着甩了一下膀子,心知拼却全城的军民殊死抵抗,也是于事无补。“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堂堂突厥王国好歹也是草原一霸,怎可就此坐以待毙!大不了拼上个鱼死网破,咱们谁怕谁啊!”西门武定的心里发了一下狠,他身上草原人的骨性从未泯灭。可在他下达拼死抵抗的命令之前,又满含悲哀的看了看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女。他们还没正式开幕的小生命,是肯定要在双方刀刀见血的交战中被剁成肉酱的。进退维谷的绝境,使得向来穷凶极恶的西门武定踌躇不决。
“西门家族至少也得留些香火吧?”他心里权衡轻重的反复琢磨着,脚步不觉间已经踱到了抱着孩子们的妃子们面前。他第一次款款深情的注视起这些与他有过鱼水之欢的薄命女子,觉着她们看起来竟是如此陌生。“我西门武定不算是个好丈夫,没好好对待过你们。”他说着这话,眼睛里的血丝红的更加厉害了:“落得今天这般境地,我西门武定不曾料到却也绝无胆怯。现在是说什么也都没了意思,我只求你们一件事。”他的声音和膝盖一起低了下去,直到“噗通”一声跪倒在几位妃子们面前:“替我,也替你们自己把孩子好好养大。等他们长大了,告诉他们,他们的爹……”
他抹了一把滴进嘴唇上的鼻涕,咬了咬牙接着说:“他们的爹是好样的!要让他们和爹一样,做个不贪生也不怕死的爷们儿!”妃子们都去搀扶西门武定“咚咚咚”的磕在石砖地面上的头颅,但他坚持给所有妃子都磕了个响头。磕罢头,他站起身来向襁褓中的几个儿女都重重亲了一口:“爹没法看着你们长大了……”他还想再说下去,可眼里的泪水湮没了他嘴里的声音。
安置好了家室妻儿,西门武定抹着眼泪对众将士们发表了自己要一人以死抵罪的声明:“众位将士,我西门武定无德无才不配做你们的君主。今日之事,全由我一人引起。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能拖累大家。”他说着,指着自己身后的妻儿老小:“我和你们一样,也都有儿有女。希望在我死了以后,你们能替我照料他们。如蒙不弃,也望诸位将士辅佐我儿重振突厥王国。”
众将士们感动的泪水和西门武定自戕的鲜血,在同一时刻喷薄而出。谁的死亡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西门武定的自然也不会例外。城门在夕阳西下的余光里,被缓缓的推开了。年迈的突厥国老人们捧着西门武定的头颅,向围在城门外的慕容明动情的演说了一切。泪水是冰冷的,比泪水更加冰冷的是一颗复仇的心脏。大致听懂了老人们的意思的慕容明,没有丝毫的动容。他木然的转过身去,对着前方威武雄壮的将士们,缓慢而铿锵的吐出了两个字:“屠城!”
对突厥国都的屠城行动,并未耽搁慕容明多少时间。由于害怕将士们当着自己的面儿不好意思露出凶残的本性,他便身体力行的主动上前表演给将士们看。但听得慕容明喊完“屠城”二字罢了,他便奋力跳下马来,飞速跑到提着西门武定人头的突厥老人们跟前,拔刀举手垂首弯腰等动作一气呵成。跪在慕容明对面的那个老人嘴巴只是张到了一半,就被慕容明手中明晃晃的大刀顺着嘴巴的缝隙把脑袋砍成了两半。其他几个老人一阵惊骇,都吓的魂飞魄散。
他们以为慕容明会就此罢了,不曾想他又竖起砍刀对准那个失去半个头颅的老人的头顶直刺了下去。一股冒着热烟带着响声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溅了慕容明一脸。他用一只脚瞪着老人已经失去弹性的尸体,双手握住刀把用力拔出了砍刀。老人没有头颅的尸体无声的倒在地上,其他几个老人见状纷纷调头往突厥都城的方向爬去。擦过了积在刀柄上厚厚的血污后,慕容明转过头来平心静气的对着杀意正酣的将士们下达了另一道命令:“按照我的示范屠完城后调转马头,向柔然国国都上谷进发。”
或许是突厥都城数万生灵的鲜血,滋润了鲜卑众将士们愉悦的心田。经历了一场斩草除根的屠杀后,他们行军的步伐反而轻盈了许多。只要再翻过那座平地起雷的山岗,他们就又可以随心所欲的进行屠杀了。施暴者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的亲人有一天也会成为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