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放目远眺,是一片晶莹剔透的雪白。一个身段曼妙的黑衣女子踩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走在积满厚厚雪层的苍雪山上,每踏一步,都发出“咔咔”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她的脚下被踩碎。她黑色的身影映衬在一片苍茫的雪白中,仿佛一张白纸染上污点,甚是突兀。
寒风阵阵,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她柔弱的皮肤上,缓缓地划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小口,刺痛之感不断传来,而女子好像没有知觉一般,面无表情,一个劲地往前,丝毫不去理睬刺骨的冷。
她动作娴熟,在没有任何标识的山上,依然能够熟识地攀爬,许是常在这边行走。不久之后,她便来到山顶,沉重的脚步停在一个冒着一阵阵冷气的冰洞前面。
她坚定的目光看着前方,把冻僵的手拿到嘴边,呵了一口暖气,一刻也没再停留,熟练地钻进冰洞。
冰洞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她走在又长又窄的通道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裹了裹黑色的蓑衣,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
天然的冰洞里,尽是各种各样的冰柱和冰雕,有的像是尖锐的刀子,泛着冷光,甚是吓人;有的仿若一面光滑的镜子,映照人脸,亮亮堂堂;有的在自然的雕刻下,成了一张又长又宽的玉榻,若非冷气逼人,躺上去一定非常舒服。在光洁的冰墙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冰雕参差不齐的排列在窟窿口上,看上去异常骇人。
女子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并不觉得讶异,只是安静地走近一面晶莹剔透的冰墙,望着封在里面的一个小小的楠木棺材发呆。
棺木很小,镶嵌在巨大的冰墙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黑点,若是没有走近细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女子凝目看了许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纠结在一起的柳眉里唯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尧漠,你一定要等我!”
寒风阵阵,不断从洞口传来,她依然挺身站立,宛如一座挺立的冰雕……
【第一章】入镜
十五的月,隐入云层,依稀可见圆圆的轮廓泛出橙黄的光,伴着深秋的夜风,散发阵阵凉意。一抹娇小玲珑的身影轻巧地掠过黑暗的树林,又似乎迷了路途,突然停了下来,如葱玉手探入衣兜,掏出火折子,娴熟地点亮,摊开手中的羊皮图纸,凝神看了起来。
不久,她抬起头,环顾四周,一丝自信的笑容在唇畔漾开。她收起图纸,轻盈的身子一跃而起,消失在浓密的树叶中。探着图纸中的路线,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来到了这座神秘的宫殿前。
抬头望去,“清月宫”三个镀金的大字已略显暗淡。四周茂密的树林聚成巨大的阴影,将宫殿与外界完全隔开,余留一片如汪洋般翻滚的黑暗。传说这座隐于森林之中的宫殿受远古魔人的诅咒,藏于晦气之中。若非熟悉之人带路,远不可到达。私闯者,或是下落不明或是暴尸于森林。更有谣言传遍大街小巷,说清月宫宫主是一个长生不死的老妖婆,专吸人血滋补养颜等等。
对于种种有模有样的传说,蓝轻儿都是一笑置之。如今,她应邀到此,自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因为,她从不做亏本生意。
她忽略清冷的空气,拾阶而上,面无表情地叩响紧闭的暗红色大门。可等待许久也未见开门之人,她只得稍运内力,轻轻一推,“嘣”,门应声而开。她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可疑的机关,才小心翼翼地踏入。
宫殿里与外面一样黑暗,全看不到谣传中繁华热闹的样子,反而萧索得少了些许人气。黑暗中她依稀看到庭院里几棵紫荆树摇摆身姿,发出“唦唦”的响声,似乎在低吟浅唱,却让人听到一丝悲伤,许是这里太过冷清吧!
突然,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闪出一道亮光。蓝轻儿循光望去,只见两个素衣女子打着灯笼急匆匆地向她走来。
“你可是蓝轻儿?”她们清秀的脸庞隐藏淡淡的急切,语气却硬邦邦的,没有丝毫感情,像是从死人口中吐出般苍白无力。
蓝轻儿应了一声。她们的语气有了一丝波动:“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请蓝姑娘随奴婢移步。”
蓝轻儿紧跟她们的脚步,走在阴冷漆黑的走廊里,明亮的眸子却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可以作为标识的东西。不久,她们就来到大殿的门前。紧闭的门里面泛着微微的亮光,与外面的黑暗格格不入。素衣女子把她带到门前就静静地退下,她独自上前,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瞬间,宽阔的主殿落入她的眼帘,殿内梁木挺立,却似多年未修,朱漆斑驳掉落,显得破旧不堪。她忘了察看四周的环境,目光被正中央正襟危坐的老妇人吸引住了。
老人干皱的皮肤紧贴着骨头,枯瘦得如一副人骨披上一层薄纱。若不是她深凹的双眼还闪着精光,如鹰般攫住她,她会觉得老妇人只是一具干尸。老人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刺眼,也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她衣服的领头高耸,却依旧挡不住脖子上一块鲜红的印记,它仿佛刻意描画的朱砂,在一片暗黄的皮肤里显得十分突兀。老人感觉到开门时的一阵冷风,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但很快又纹丝不动,直勾勾的盯着蓝轻儿,一言不发。
蓝轻儿毫不畏惧的迎上老妇探究的目光,早已在心中判断出此人的身份。于是她缓步上前,顺手取下腰间的佩剑,举到胸前,冷冷地说:“如风在此,我便是它的主人蓝轻儿。宫主不用怀疑!”
如风,一把举世罕见的灵剑。古书上记载:“如风者,剑也。其性戾,出饮血,方才归鞘。”
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亦正亦邪。而颇具灵性的,是它一旦认定主人,就会追随终生,直到现任主人已故,才另觅有缘之人。如风的上任主人死于一百五十年前,此后,它隐匿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两年前,蓝轻儿以出神入化的剑法引来它的青睐,从此,如风便成为她蓝轻儿的随身佩剑,与她出生入死。
老妇扫一眼闪着隐隐寒光的如风“咯咯”的笑了起来,精明的眼里铺满了嘲讽。蓝轻儿看着她凹陷的脸颊,顿觉一阵寒意。
“本宫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无情竟是这么个黄毛丫头。”她苍老的声音带着调侃,听起来万分怪异。
蓝轻儿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眼中泛着冷冽的光,不以为然地说:“我也未料到清月宫宫主竟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行将就木?”她突然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吼道,“若本宫真能死,也不会请你来了。哈哈……都是该死的的命运,它玩弄本宫,让本宫生不如死。”
蓝轻儿虽是冷眼地看着老人的一举一动,却很是好奇。这位与世隔绝的老人会有怎么样的仇敌,需要雇她为杀手,替她手刃仇人。她蓝轻儿从未有一单失败的生意,只要雇主付得起她要的代价,她便会不顾一切取下对方的命。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帮你杀人?”她扬眉,高傲地问老妇。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老妇深陷在回忆中的激愤思绪,她颇有不悦,沉默地看了她良久,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因为,你一直寻找的东西在我手中。”
蓝轻儿忽的瞪大双眼,冷冷盯住老妇。
老妇豁然大笑,恶狠狠的目光盘绕上她,幽幽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回荡:“只要你把那个人杀了,玄坤镜便是你的!”
“玄坤镜……”蓝轻儿激动的呢喃。她苦练轻功,精修剑术,踏着多少人的尸骨,一路爬到现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拿到玄坤镜,然后……然后救他吗?
传说上古时期,人间满是神人。他们修炼时所散发的精力受天地磁石吸引,盘踞其中,又饱受风吹日晒,与日月精华同在,深埋地下后慢慢形成罕见的玄铁。神人得知,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将其铸成玄坤镜。玄坤镜具有巨大的能量,可以预知未来,窥探过去,并能令人起死回生。神人飞天时不小心将它遗留人间,从此贪婪的人类为了得到玄坤镜,开始了不停的纷争,甚至不惜同类相残。而她,在得知玄坤镜可以起死回生之后,也心甘情愿地卷入这场纷争。
如今,这面销声匿迹了一百五十年的镜子再度在她面前被提起,燃起了她的希望,她,还能平静吗?但,作为杀手,她真的有资格拥有此等神物去救人吗?何况,她杀了那么多人就只为救他一个人。
“你想杀的是何人?”她终是颤抖着问了出来。
“一个一百五十年前的人。”老妇阴狠地说,“她不该活着,死的人应该是她。她死了,命运就全然不同了。”
原来,是一个要改变命运的疯子!蓝轻儿的唇畔翘起一抹嘲笑,她也不知道她笑的到底是老妇还是自己。也许从这个方面来说,她们还算是一类人。一种不服已经注定的结局,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改变它的可笑之人。
“进入玄坤镜,回到一百五十年前,杀一个名叫段思吟的女子。”老妇顿了顿,转身凝神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只有杀了她,你才能从镜中出来,否则,你只能永生被禁锢在里面的异世。你可敢接了这笔生意?”
“我还有选择么?”蓝轻儿扬起脸,冷笑地对上老妇挑衅的目光,“一百五十年前的人与宫主结仇,可见你的年纪一定在此之上,看来外面的传言也不尽荒诞。江湖中人为之厮杀一片的神物——玄坤镜在你手上,还有我的手中有清月宫的地图。我知道的这任何一点,都足够我死无葬身之地了吧?若我不乖乖进去,还不得让你老人家挫骨扬灰了?”
老妇毒辣的眼光蒙上一层欣赏的色彩,独自大笑:“好一个聪明的女子,但愿你真能无情无欲。”说罢,她巍巍颤颤地走进内殿,挥挥手让蓝轻儿跟上。
她面无表情地紧握如风,步履坚定。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这是她的最后一次任务了,只要这次任务完成了,他们以后就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不再过问凡尘俗世。
内殿显然是老妇的寝室,房内的布置极其简陋,像一个临时搭建的草屋,只有一个古老的梳妆台像女儿家的东西。奇怪的是所有的东西都铺着一层大红色的布,在黑暗的夜里艳光四射,好不诡异。老妇小心翼翼地捧出玄坤镜,放在桌子上。蓝轻儿心里突然有了一闪而过的担忧,但很快,所有的不安都被镜里的亮光拂去。
她紧闭双眼,待缓缓适应了明亮的光线后才睁开眼睛。眼前的玄坤镜与普通镜子的差别不大,只是它古典的墨黑色泛着微光,光洁的镜面散发强烈的气流,像是有生命在召唤她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走进去。
她直视镜中的自己,突地有种迷离的眩晕,仿佛被摄了心魂,身子微微颤动。
蓝轻儿疑惑地望向老妇,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双眸直勾勾地盯住镜子。良久,她才转身面向蓝轻儿,有点激动地说:“现在,你便可入内,完成你的使命。”
蓝轻儿眉头紧蹙,冷酷的面容闪现不解之色。可她的疑惑尚未问出口,强大的气流便从镜子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像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捉住她的四肢百骸,不容她有任何挣扎的机会。她刚要说话,一股冷冽的气流就快速跑进她的口腔,撑得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只记得自己被完全卷入气流之前,回荡在耳畔的最后一句话是:“进入里面便看你的造化了。但愿,你可以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