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邱处机发愣,王重阳不由微微一笑:“怎么,你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师父从未教过你修道?”
听了王重阳后面这句话,邱处机想起平时师父让自己做的都是杂务之类的事情,不由从心底里觉得认同,但是嘴上却并不敢说出来,只是说道:“弟子知道自己资质鲁钝,兴许就只适合每天打扫庭院、修剪花木、照顾各位师兄弟的饮食起居,就算有幸和外门弟子一起听师父讲经,那自然也是弟子的福气。”这样说着,心中自然是觉得大大地不平,觉得自己每天做的事情实在是和安儿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只是安儿平时还能得到师父的夸奖和称赞,如今更是拜入大师兄的门下,自己呢,却只不过顶了一个入门弟子的名头,实实在在的师父并没有教过什么真正的修道方面的功夫。
“这么说,你是在抱怨为师吗?”王重阳问道,虽然如此问道,口气却并不严厉,面色也仍然柔和。
“弟子实在不敢有丝毫抱怨,”邱处机说道,“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只是让我做些杂役的差使,如果收弟子入门只为打扫庭院,那真真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尤其想起当初自己为了拜师费煞苦心、历经百转,如今竟似无所得一般。
“你终究还是不大明白为师的苦心,”王重阳说道,“你原本福轻障重,虽然生性聪敏却难免失于过多机巧,苦修于你原本最为合适,只是这道慧根你尚未悟透,如今你的修行只须从两处入手,一则诵经,《道德经》厚重、素朴,于你此时诵读倒最为合适,静心诵读既可修心又可启智,可以助你早些顿悟。二则还是要多费辛劳,莫要嫌师父给你的活计太多,你平日里总要多受些苦处,魔障才能够减轻一些,慢慢修得些福气,于开悟倒多有好处。”
“是,师父。”邱处机拱手作礼,“听师父如今教诲我已懂了,以后自然会刻苦修去!”
“如此就好。”王重阳说到此处,觉得身体略有疲乏,不由问道:“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马钰回答道:“师父,前边就到潍坊了,我们今天走得很快,倒远远超出我的预估。”
“恐怕以后就走不了这么快了。”王重阳轻声说道,“马钰,你到前面找家客店,我们今天暂且就住在这里吧。”
“师父,您累了吧?”这时,刘处玄说道,走过去接过了王重阳的行囊,“弟子看您的脸色不如寻常。”
“今天原不比平常。”王重阳说道,“平常为师何曾感觉到累?这些许的路程也并不费力,只是今天可实在是真累了。”
“师父,我马上去前面找客店。”马钰说着就快步向前走去。
当天刚过申时,师徒五人就住进了客店里,次日清晨即行,如此日复一日,走了两个多月到了河南汴梁。此时已至隆冬,天气异常寒冷,一行人走在街道之上,风吹衣服单,王重阳此时尤其觉得遍体生寒,他自觉体力再难支撑,就叫马钰又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这家客店就是瓷器王家客店,那客店老板姓王,见是五位道士住店,他原本一向崇信道教,又曾听说过山东王重阳的威名,当下迎接招待甚为热情,专门辟了两间极为清静、雅致的客房让他们居住,马钰随侍在师父身旁。
王重阳自知命不久长,此时躺在王家客店的木床之上,以往在陕西修道之时的艰难,出活死人墓之时的气度,来到山东之后的各地奔波,都一幕幕如在眼前,“害风害风旧病发,寿命不过五十八,”他轻声吟道,“天寿如此,我从不强求。”说到这儿,他扭头叫道:“马钰,如今我要去了,我知你修道原本因为惧死,平时多有求长生之念,如今我的寿数也只五十八岁,你却又作何感想?”
马钰听师父如此说,眼泪不由要滚落下来,说道:“师父就如同活神仙一般,说这样的话真是让弟子无地自容。”
“人人皆叫我活神仙,却不知我全真一派从不以长生为修行之终极目的,虽说性命双修,‘性在命先’却原本是我门的第一要谛,长生不需刻意去求,不求长生或可长生,这道理你且自悟去。”王重阳说道。
“是,师父。”马钰此时唯有垂泪答允。
“我去之后,由你作全真掌门,”王重阳说道,“我且传你内丹秘诀,你平时要勤加修炼。”
“是。”马钰含泪点头,听师父一句句把秘诀传授于他,又听师父说道:“你去把三个师弟唤来,我有话嘱咐。”
“是。”马钰答应一声走了出去,三个师弟原来一直在门口侍立,只是不得师父呼唤,谁都不敢贸然进去,此时见马钰召唤,连忙静悄悄地鱼贯而入。
“如今马钰已然得道,他是全真首席弟子,以后自然由他作为全真掌门,”王重阳看着进来的四个弟子人人皆是面色悲戚,他自己却反倒脸色从容,另有一份欣慰,“以后你们须全力辅佐师兄,务必继续将本教发扬广大。唯此,我终心无憾事!”
“是!”听师父如此说话,四个弟子都齐刷刷地跪在床前听教,“我去之后,长春可跟随马钰,他可于修行之道给你教导;长真已然知道,处玄今后就跟着长真修行。”说到这里,王重阳又把目光投向邱处机:“我知道你颇怪我平时只教你做些杂务,却极少给你讲经论道,殊不知你正需要如此修炼心性,修行于你,却正是不修行之处才是修行,你且记了慢慢悟去。你悟道虽然不易,成道之后却另有一番大的作为,不可不勤之慎之,万不可因一时不进而起了懈怠之心。”
“是,师父!”邱处机眼中垂泪,连忙答应,其余三人也都已是眼中含泪,刘处玄更是泣不成声。
“我们本是修道之人,此身原本虚幻,你们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王重阳轻声说道,“我去之后,你们且抬我棺木至终南山下,绳索断处即是我葬身之地。”说完这件事即口授一颂:
“地肺重阳子,人呼王害风。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做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人同。”
颂罢,王重阳双眼一闭,四个人只当师父去了,一个个登时大哭起来,此时王重阳却又把眼一睁,说道:“告诉你们不要哭,不要哭,为什么还只是哭个不停?如今你们四个虽入道时间不长,却各皆有成,人人都道出家之人斩断尘世情缘,你们修行得却与我做得了物外真亲眷:马钰修道于我如弟,长真有如吾侄,长生、长春便是两个孩儿。王害风,任西东,行到此时处处通,我此时已是无憾矣!”说罢双眼一闭,这才真的羽化升仙而去。
此时正是大定十年(公元1170年)正月初四,王重阳享年58岁。其曾于大定五年在终南上清宫题诗一首,诗曰:
“害风害风旧病发,
寿命不过五十八。
两个先生决定来,
一灵真性诚搜刷。”
早在其时就已经预言了自己将寿终58岁,如今果真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