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黄飞虎查阅过那起煤矿爆炸事故的卷宗后,他对这个几十年前的案子有了浓厚的兴趣,案子早已过了追诉期,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背后隐藏着有价值的东西。经过调取了多方当年的案件相关记录,走访了一些老人,在千丝万缕中他抓住李思这个线索一路追查下去,他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李思有什么问题,但是干了多年刑警,总有种倔强的自信自己的感觉。黄飞虎经过多日走访调查,终于再第五天看见了曙光。在老城区搬迁的一本记录上,他发现了这个当年事故处理中登记的女人姓名,那正是李思的母亲。
常年生活在这座城市,忽略了它的变化,黄飞虎对照着当年老城区的地图,才发现成安市变化这么大,当年荒凉的村庄已经被城市的灯红酒绿所取代,城市的扩张远远超出了曾经的规划,房价也随着这股浪潮飙升了十倍甚至更多,黄飞虎用另一种眼光审视着这个城市,仿佛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跳出这个城市远远的看它,而这滚滚红尘的历史洪流中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更是引人深思……
第一次正式和老太太见面,黄飞虎并没有太多落差,跟他想象中差不多,老人很乐观,否则她不可能一个人能坚持下来。黄飞虎也就少了很多客套,表明身份后开门见山问起当年的事情。老人并没有太惊讶,也没有太多波澜,她浅浅一笑,把当日与万依的谈话简略的告诉了黄飞虎,黄飞虎自然也少不了对她起伏不定的人生感到同情与敬佩。只是黄飞虎意犹未尽,他的直觉告诉他背后还有隐情。
“感谢您提供了这么多有价值的线索,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根据您当年的事故记录推算,您儿子出世那年您已经三十岁了,按照那个时候的说法,有点晚了。这件事方便透露一下吗?”
老太太一直平和的面色此时终于有了一点点波澜,仿佛被黄飞虎抓住了一根软肋。黄飞虎瞬间抓住了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几乎肯定了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吧,我们都是知识分子,当时一心求学就没顾上要孩子,生李思的时候算是晚育了。”尽管充满沧桑的眼睛可以掩饰很多内心情感,但这个话题太过突然,让她还是有点吃力。
“我知道这是您的隐私,并且可以看得出这件事对您来说很重要,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实情,我会为您保密。我想您所隐瞒的一些情况可能对调查很有帮助,请告诉我吧。”黄飞虎十分诚恳地请求老太太。
老太太十分为难,也许那是上个世纪里她最不想提及的事,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可是几十年后还是被人再次提及,像是揭开了一个貌似痊愈的伤疤,疼痛感仍在。
“过去这么久了,何必再提呢。”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无理,可是您是我唯一的线索,请您务必告诉我,多谢!”
老太太起身回到卧室,点燃了三炷香,虔诚的在老伴和儿子的灵位前拜了三下。之后稍微恢复了一点情绪,才回到客厅中来。黄飞虎很有耐心的等着老人打开尘封的历史之门,他预感这次会得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这件事我还以为会随着我埋进棺材,没想到最终还是有人问起了。”老人眼睛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泽,“对不起黄队长,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其实在李思之前,我还有一个女儿,可是不幸幼年时夭折了,这件事是我一生过不去的坎,不想隐瞒您,时至今天我仍旧无法释怀。”
“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长叹一声,“唉,那是那个时代的错误,我不再怨恨谁了。我的孩子是在期间一次运动中不幸丧生的。她因为我们而死,到现在我还会梦见姑娘哭着叫娘,让我救她。”
“对不起,不得不提起您的伤心事。”
“那个时候正是风口浪尖上,很多大知识分子都没能幸免,我们夫妇都是有留学背景的人,尤其是我的丈夫曾经在日本待过几年进修,这件事成了那个年代里敏感的标签,批评我们夫妇的字报很快就贴满了大街,每天我们要到公社报道学习,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只是口头批评,我们虽然顶着极大的心理压力,但人身安全还可以保障。但逐渐秩序失控了,那些戴着红袖章的人开始对我们进行人身攻击,抄我们的家。一夜之间我们变得一贫如洗,很多珍贵的书籍也被他们收去烧掉了,当时我先生耗费大量心力写成的一本中日关系研究手稿被那群人夺取了,并定性为反书籍,我们的错误性质变得极其恶劣,每天轮番上阵的小兵对我先生进行审问,很快他的精神崩溃了,身体健康也遭到了最严重的伤害。我们的一言一行受到监视,外出不便,供给几乎中断,家里一贫如洗,那时候我的女儿才刚刚五岁,每天在外边经受巨大摧残之后,回家最令我们撕心裂肺的就是孩子因为饥饿的哭泣。她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我们经受着折磨,自己饿的偷偷抹眼泪,不敢跟我们要吃的。我们两个一直都坚持着活着,希望能熬过那段不堪的岁月,最终我们的愿望实现了,却让我女儿做了代价。”
黄飞虎已经能嗅到一些气息,在千丝万缕复杂的背后,他好像已经快找到一根关键的引线了。
“您的女儿是在什么时候出事的?”
“那是1969年7月6日,那一天的天空、那一天的街道、那一天的人民广场,多少年来一闭上眼睛就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婉儿就是那天离开我的。”老太太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缕柔光,那是思念子女的母亲所特有的眼神。“那一天下着大雨,我和我先生很早就被押送到人民广场,接受当天的批斗。雨很大,雨声掩盖了人声,那些人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声逼问,当天同时被批的有十几个人,好像知识分子居多。雨水遮住了我的视线,同时也减轻了一些噪声,我根本无力去关注别人,只能低着头在雨水里听任他们的批斗,我的先生很快就支撑不住了。他的身体原本就到了崩溃的边缘,那一场大雨把他彻底摧毁了。我发现他马上要瘫倒下去,可也无能为力,我的双手被捆在背后,双膝跪在水泥地上。那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乱,好像针对某个人的批斗引起了小兵的集体注意,他们集中围拢在那边,人群中又激愤的言论,我却什么也听不清,我只是担心我先生撑不过那场雨。在焦灼中我看见了婉儿悄悄的爬上台子,向我这边跑过来。我不停地喊着,阻止她过来,可是她满眼泪水的靠在我身边,我知道无法再瞒着她了。而那一边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喝彩,人们都癫狂一般的喊叫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能感觉到人们的眼珠里充斥着血红,之后就有人欢呼着什么,仿佛他们的目的达成了。我的内心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那群人仿佛在那一刻变成了洪水猛兽,我甚至骂着婉儿让她离开,在那群人发现她之前。可是孩子第一次看见我们那样一种状态,惊恐使她无论如何也不离开我。而那股疯狂的浪潮蔓延开整个广场,我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唯一的想法就是让婉儿快速离开,最终他们还是发现了婉儿,那些相对于婉儿来说粗大有力的手,抓住婉儿的后颈,把她提的双脚离地,婉儿吓的都哭不出声了,我不断哀求着,可是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在‘斩草除根’口号的催动下,我的孩子被他们当玩具一样传递起来,我先生看见这种情景已经晕了过去。我看着我的孩子被他们折磨,之后在某一个人的手里滑落下来,婉儿的头重重的跌在水泥地上,可是她双眼睁的很大,都没哭一声。这个时候人群已经发现事情可能闹大了,有些明白过来的人开始悄悄散去,我用最后一点意识看见来了一个有身份的人,终止了噩梦般的一天。我的婉儿最终没有抢救过来,被我们害死了。”
黄飞虎没有料到事情要比他想象的悲惨的多,他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感到十分愧疚。没想到一个时间上的小疑问竟然牵连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悲剧,感慨之余他的直觉指引着他向煤矿爆炸案靠拢,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关联,只是他查案过程中一个意外收获而已。他重新审视起李思跟这件事的关系,虽然他认为的真相还被掩盖在厚重的迷雾之下,但凭着一个老刑警的犟脾气和责任感,他坚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件爆炸案并不是一起简单的瓦斯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