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周围依旧嘈杂一片,众仙议论纷纷的声音如潺潺溪水不断灌入耳中,却迟迟听不到龙王渁杌的声音。我转头看去,却发现龙王渁杌一言不发地正望着众仙中某一处发神。
我顺着他的目光偷偷看去,目光的那一侧,竟是一位年迈仙妪。她远离纷纷的众仙臣,独自一人站在那里,颇有一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她薄弱的身体老态龙钟,仅剩的发丝盘成一个小髻,额前两侧各有几根较短的发,在风里摇摇摆动,孱弱的身躯衬着柔软的纱衣,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
我微微眯眼,想细细看下她的容貌,虽然看上去她早已是鹤发鸡皮,但是我仍旧能从她的眼眉之间看出那一分时光磨不去的傲然。她如我这般年纪时,定然是无比的貌美风华,倾倒终生吧。
我看着她,恍惚间竟觉得那眉眼间有几分眼熟。
仙妪似乎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视线轻移,与我对视了一眼。
只是一眼,却令我难以忘怀。
我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眸子:有时间打磨留下的恬柔与温和,有不惧流年的傲然,也有一丝挣扎,夹着绝然……纵然有千般思绪,最令我看不懂的还是那一闪即逝的舐犊之情,和与之相反憎恶与仇恨?
几百年的时间里,我虽从未踏出绝魔谷一步,但是在仙妃宫里,我也看遍了人间的爱恨情仇。
我的善男信女里,有不远千里来求我赐子以母凭子贵,夺得后位的人皇贵妃,从她身上我看到了宫妃之间可怕的心计,她的眼神异常闪亮,闪亮到只有对后位的渴望却丝毫看不出人性。有跋山涉水的慈母,拖着被恶狼咬去半条的残腿来求我挽救茅屋中床榻上的病儿,她无财无貌朴素辛勤,半老才得如此一子却身受疾病折磨。我大为触动,却发现因她无欲无求而无法完成契约。然而,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终以自己寿命加魂魄入阿鼻地狱永世不翻身,换得了幼儿健康此生,我仍记得契约达成时她倏然无比痛苦地离去,眼神里却是柔和的慈爱……
可是,我确实从未集如此多情感于一体的复杂眼神,这甚至让我仿然认为看到的是幻觉。我正要再辨认一番那是否是幻觉,一合眸,再看时,她眉眼早就清减了情绪,只觉得那清柔恬净眉目里,蕴着的全只是说不出的淡然,仿佛间周围的纷争杂乱也远离了他,唯恐伤着她那份婉约。
“墨妃……”
我正苦苦思索眼前的仙妪是何人,疑惑她为何会吸引龙王的注意力,龙王渁杌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头,正对上龙王渁杌的闪着异样色彩的眼神的余光。
我投去一个不解的神色,“龙王可有话要问本宫?”
渁杌点了点头,拿着深如潭水的眸子细细打量了我一遭,然后莫名开口道:“墨妃为何要如此?”
我被龙王这无原无由的一问搞得有点呆,不禁反问道,“如此是指?”
“僭越,斩凤。”龙王淡淡道。
我苦涩一笑,道:“如果本宫说是有人陷害本宫,龙王会相信吗?”语毕,我直直看着龙王的眼睛,从他的眼睛中,我看到了自己诚真的目光。
龙王对上我的眸子后,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微微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此时日中已过,阳光摩在元天宫高耸的墙上,愈发显得宫墙高大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鸟笼,将我困在其中。
“本王可以信你……”龙王星星点点的目光轻轻扫过众仙,然后又回到我身上,冰冷道,“至于他们,墨妃原谅,本王做不了主。”
“安静。”龙王向着如受惊的母鸡一般叽叽喳喳不停的众仙低声一吼,暗沉沉的眸子里让人看不出喜怒情绪。
众仙似乎是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给镇住了,怔怔地卡了音,有的还保持着眉飞色舞的神态和指天指地的动作。
我浅浅一笑,向着龙王低声道:“不知龙王要怎样平息众怒?”
龙王没说话,把目光投向了众仙。
月老见状,捋了捋白须沉声道:“龙王可是有何吩咐?吾等为天界安宁,愿赴汤蹈火。”
月老恭敬地向着龙王拜了一拜,不料身后突然探出个眼圈红红的小脑袋:“爷爷,你要去哪里?你也不要红丝了吗……”
一听这稚嫩的声音,月老大惊低下头,把身后的小男孩拉到身前,揉揉他的小脑袋慈和道:“不会不会,爷爷哪里都不去,爷爷永远不会丢下红丝。”
我看着那依偎在月老怀里的小男孩,不觉微讶,好生漂亮的小孩儿。相貌自然不必多说,再配上一身月光白色的衣服,更显清秀喜人。白嫩的手腕上,缠了一圈红色的丝线,系着一个小巧的铃铛。
那是月老唯一的孙儿红丝,月老主人世情事,牵丝搭线,成就鹣鲽;而月老妻子孟婆,则主人世生死,一碗浊汤,忘断情仇。二人日夜忙劳人间情事,千万年不能见上一面,虽然如此,可二人情深三界皆知,后来孟婆为月老孕了一儿,取名孟月,然而,这个孩子因为孟婆长期待在阴森地狱,胎中不足,体质虚弱。一岁之时,月老去了趟地府,将孩子接了天宫。
后来孟月娶妻生子,即是红丝。红丝的母亲,是帝祖座下的四位侍女之一的榴雪,榴雪与孟月情投意合、比翼情深,是天界一段佳话。可就在红丝出生不久,榴雪不慎失手,打碎了帝祖的一块灵玉,帝祖大怒,罚了榴雪两鞭,榴雪才诞下红丝不久,身子尚弱,这两鞭下去,便一病不起,后来香消玉殒。孟月自幼知晓“情”一字,却不料用情至深,竟随了榴雪而去。只留下年幼红丝与年迈月老。孟婆知晓此事后,丧子心切,跪在地府堂内百年才求府主开恩让孟月与榴雪重生,可是二人却再也不能回到天界了。
众仙素来知道月老把孙儿红丝放在心尖儿上疼,也可怜红丝,长久以来,大家就都习惯了爷孙二人情深,所以并未过多顾及二人。
“对!如今陛下生死不明,帝子殿下守在身旁脱不开身,龙王处最高神位,请龙王吩咐,吾等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雷神激声附和道。
“龙王吩咐!”
“天界安宁!”
“在所不辞!”
……
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我淡然,龙王亦是如此。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迸出一声冷哼,“雷神,莫要只记得有亲家龙王而把本王和四王、玄女忘了。”
“竟然是塔王!”众仙班中悄悄传来了一小声的惊讶。
“他们怎么也来了?”
“对啊,他们不是常年镇守三区吗,怎会突然……”
众仙再次自动分为两列,为塔王和四王、玄女让路。
走在最前面的雄壮男子是塔王李靖,年轻时被誉为天界最年轻的第一武王,后承父业,带领李家镇守东圹区。李氏一族代代镇守天界东境东圹区,自天界始建至今,不论多强敌人都从未破开过东圹区的要塞,也因此,东圹区一直被称为是天界最坚硬的外壳!李氏一族也是天界出了名忠臣之族。
塔王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四王枫清和玄女断离。
四王枫清,是先帝最年幼的儿子,自小便黏在天帝枫尘身边寸步不离,天帝登基后,他便成了除天帝外,唯一存活下来的先帝子女。枫清与天帝枫尘都随了先帝的相貌,自然亦是玉树临风,不需多言。枫清善琴、棋、书、画,正是因此,也得了个“四王”的称号。如此温柔多才而绝色的男子,自然是无数仙家女儿梦寐以求的夫君。然而,与天帝不同,传言枫清性子有些异处,不近女色反喜清秀男儿,因此,膝下无儿无女。他所镇守的长高区,文风词水,上至耋耄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会吟诗作画,吸引了文曲星等一众天界文臣,也因环境清幽,成了告老还乡的臣子们向往的养老之地。
灵州的镇守者是玄女断离,玄女一族是天界的最神秘的灵族之一,玄女一族的族长即是玄女,玄女只擅长一种能力——先言。即可以预知未来之事,然而,除玄女外,族中其他女子都无先言的能力,但个个都是绝色天姿,所以玄女一族外援力很强,相较之下,玄女一族的男子则相对平平,族中女尊男卑之风较盛。
“塔王,四王,玄女。”龙王向着来人微微点头致意,“多年不见,三位依旧不减当年啊。”
“龙王亦是如此。”玄女面纱后露出个浅浅的笑。
四王只是一笑并未多言,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直直走来:“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幽兰芳若,皓月雪洁。臣弟枫清见过皇嫂。”
“四王殿下安康。”我见枫清向我行礼,我也曲身还礼。
枫清收了收手中的扇,向我笑道:“皇嫂果然如皇兄信中所言那般天姿绰约。”
“四王夸奖了。”
我虽诧异,但面上依旧带笑,枫清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不近女色?
“不知龙王可否告知我等发生了何事?引得如此一众仙臣在此大呼'龙王吩咐’?”塔王浓厚的眉毛一挑,向着龙王道。
“这……”龙王沉吟道,“今日本是墨妃的封妃大典,然而……”
龙王向我掷来一眸阴森,“然而墨妃却僭越祖制公然着一身后色凤袍,而且凤袍自中而分,正将袍上绣制的凤凰自颈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