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的徐桥,想起昨晚男孩儿听自己发牢骚时的认真,想到清山时他与自己并肩作战时候的无畏,想到了他说话做事的诚恳,甚至想到了他给自己的那个茴香蚕豆。想到这些,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京都最熟悉的那个人就是他,而这除了让她感到有些浓浓的尴尬、羞涩以致窘迫之外,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温暖,她从离开南岭就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她马上就要出发去城南的桃源了。京都这么大,或许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可亲笑容的男孩子了,再也没有办法道谢了,徐桥无比遗憾地想着,心里像是觉得错过了某件很珍贵的东西,空空的,很不舒服。
她并不知道,就在距离护送她出发的战车不远的驿站里,信件室中,李念正坐在刚派件结束在驿站短暂休息的信使面前,小心地询问:“您确认这是东南吴郡那里寄过来的?”“是啊。”信使是一个中年大叔,他看着身前的年轻人这么认真,险些没忍住笑。
李念确认后,就直接打开了信纸看完,然后便把信纸扔进了信件室旁边的碎纸口中。那个信使大叔有些疑惑,刚才还那么小心询问信件的地址,现在看完就这么直接扔了?他下意识问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大叔,我就是想问,从这到京都学府要怎么走啊?”
……
必须承认,当年构想了共和制的前贤,确实拥有后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远见,所有共和化后还能存在的大国小国国力的增强以及共和派描绘的未来共和世界的美好,都证明了这一点。
环境优美、四季分明的京都,自千年前始,便有一座座书院沿城南洛水两侧平原建起,直到本朝。事实上,共和制也是从这里诞生的。而共和制的夏国,更是重视教化。在太祖的支持下,各个书院的面积也是越来越大,便逐渐地连接在了一起,成为了一片大型的书院区。京都的人们习惯性地统称这一大片书院为京都学府。
只是如今的帝国人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千年前的祖先将书院建立在城南洛水旁的良好意愿,哪里知道书院建在寒冬尚还暖和的城南,是为了学生能够在三九天仍然出门读书修行呢?
京都学府西北区域有一所并不大,却极为美丽的书院,叫做桃源。在这所书院的后方,一路向北通向京都长安街的路上,有一间不起眼的平房,很别扭地杵在桃源的后门处,生生地让这满园“忽如一夜北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的冬日美丽景色,染了俗世尘埃。
就是这样一个远离书院学堂的小平房,此时室内却温暖如春,窗外玻璃上布满了令人心喜的雾气。一只手掌抹去玻璃上的湿雾,透过窗户看着园子里雪花若桃花的桃树,李念快活地笑了起来,心想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在这样严寒的冬天里,依然这样美丽,自己在云川的时候哪里看过这样的景致?故乡的天都是灰蒙蒙湿漉漉的,令人压抑,哪里可能会生出比桃花更纯洁的雪花来。
他已经来到桃源十几天了,这是依照李想寄过来的信里给他的建议,他一来这里,便很轻松地获得了目前的工作。他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一来这里,这里正好就缺人。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差事名义上是院务,其实工作就是看守桃源后门还有打扫后门的院子,而且因为是后门,人很少,大多时间只要锁着就可以,并不需要一直守在这里。这种工作毫无疑问属于帝国的底层工作,京都愿意做这个的实在是不多……
不过自小生活在乡下,吃苦耐劳这点,李念是完全没问题的。他更没有什么尊卑贵贱的观念,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个工作,拥有了这个专属于自己的小屋。如果换成别的京都平民,哪怕桃源的春天花开再香,冬日雪景再美,这么多年也早腻了。可李念不一样,他这一生未曾见过雪,这十几日看雪,也不过是将将过了一下小瘾。
现在的桃源还是年假,整个学院没有几个学生留守,所以他的工作也还没有正式开始,每天除了清扫一下积雪外,便别无它事,十分清闲。
桃源的书馆是一直开放的,闲来无事的李念,去书馆把桃源的院史认真地看了一遍,这才知道这个并不大的学院,却是除了大夏太学府、国子寺之外,在修行领域最出色的学院。当然,直属皇宫的太学府和隶属军府的国子寺,也不是李念能够随意混进去的地方,所以李想给李念找的桃源,倒真是最好的选择。他这才明白哥哥给自己的安排里,还是在考虑自己的兴趣跟梦想,心里不禁也如室内的空气一般温暖起来。
刚到桃源的时候,令李念感到遗憾的是,桃源书馆里关于修行的书籍是不对外开放的,这样他根本无法接触到他感兴趣的修行方面的知识。在云川小镇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在那些破碎古老的修行书籍里找到凝结天地元气的方法,在他跟李想提到他想修行的时候,李想也只是告诉他还不着急。
在这寒风吹雪的十几日里,无所事事的李念,除了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大部分时间就在外面迎着风雪练武。在来京路上,他已经荒废几十天了。可这几十天的留白,重拾之后,他的武功竟似乎有了长足的进步。
当晚,李念在风雪呼啸声音的陪伴下沉沉入睡,在睡梦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带着紫色笠帽的可爱姑娘,而他也成为了帝国的大人物,他学会了修行,并且十几年前杀害李想跟自己家人的恶徒被李想跟自己手刃了……
很多高兴的事情啊,熟睡中的李念唇角泛起一丝甜甜的笑容。
……
阳光明媚,寒风再无雪可吹。京都的冬天总是这样,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不过刚刚进入二月,洛河河畔的积雪便融化干净,汇入向北流淌的清净河水之中,再也觅不到一丝踪影,留给人们的只是一大片绿色原野和葱葱春林,以及其间规模庞大的一幢幢学院建筑,还有一座在桃树花开后更不起眼的小屋。
今天是各个学院开学的日子,无数的学生回到了京都学府,清静了两个月的学院再次变得热闹起来,不时有马车驶进安静的桃源,因为要去长安街那里购置日常用品的学生太多,所以一向有些冷清的后门也变得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声音响个不停。
忽然间,桃源后门门口传出了一些议论声,紧接着议论声骤然起时却戛然而止,学院的年轻人被某件事物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里停下了脚步,向着空中投去了震惊的目光。
一只除了羽翼内侧以及尖爪之外通体暗红色的巨雕,正横亘在二十几丈的高空中。巨雕背部有一个年轻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从容自若地驾驭巨雕优雅地降下来。
“为了不错过学院开学,从北方前线驾着自己那只红雕,只用三天就飞回京都。可你真的是在赶着开学吗?”桃源院长陈半湖笑看着刚从巨雕背上走下来、表情沉稳的林逍遥,这一届学生中注定最出色的那个人。
此时桃源后门有亲属在朝为官的一些学生,也认出了林逍遥。
“你看这个巨雕,可不是普通的巨雕,是巨雕中品种最好的血雕。听说是皇帝陛下赏给他家的。”一个稍微知道些内情的年轻人向旁边这些自己未来两年的同窗显摆道。
“逍遥兄,乃是当朝兵部尚书林大人的独子。皇帝陛下把巨雕赏给他家的确合理,但这只血雕明明是去年逍遥北赴前线解围,在蛮人的包围下,杀敌数百,身受重伤时陛下专门赐给他的。”
……
桃源每两年招收一届学生,一届毕业后再开始招收下一届。现在后门聚集的这些年轻人,未来两年都会是同学。他们大多数人并不认识林逍遥,但无论是出于未来两年的同窗之谊抑或只是结识帝国的年轻英雄,现在过去跟他认识下,这都是极好的。周围的一些女学生甚至握紧裙摆,紧张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不过看着表情沉稳甚至有点冷的林逍遥,这些年轻人又都害怕自己表现的太孟浪,不好意思第一个过去打招呼。
刚从巨雕背上走下来的林逍遥,看着自己跟小红被人围观了,担心是小红吓到了别人,一走下来,就赶紧向着人群小跑了过去,满脸的歉意。
待他小跑过来询问是不是小红吓到了人并表示小红只会对蛮子出手的时候,看他如此热情,如释重负的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表示小红是很可爱的。也不知道可爱说的是小红,还是小红这个名字,或者是小红的主人。
京都高富帅常有,英雄不常有,如此和蔼幽默的英雄更是绝版了。这些年轻人笑谈在一起,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的女孩子,在听到林逍遥谈到军中的糗事时,也噗嗤一笑,加入了谈天的行列中。
“让一下,谢谢。”一个留着披肩长发、戴着紫色笠帽的姑娘,怀里抱着一个盛满东西的大包裹,向着桃源后门走了过来,因为包裹太大,完全被谈天的年轻人挡住了去路。
姑娘眉头微皱,又重复了一遍,可那几个男学生侃得正酣,哪里会注意到这个抱着大包裹挡住整个上身的小姑娘。
“让一下!”
这次的声音够大,大到之前还谈笑风生的众人,全都下意识转过头,向她看了过来。
桃源的学生并不认识徐桥,迎着这些陌生目光,徐桥却没有丝毫不安,微仰着脸,平静之中略显冷冽,抱着自己的大包裹走了过去,准备回自己的寝室。
便在这时,刚才挡路的那几个男学生中自认颇为英俊的一位,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缓缓说道:“在下兵部侍郎次子孙建楠,不小心挡着小姐的路,是我们的错。只是这位小姐,你是不是也太粗鲁了。”他的声音温和,但带着淡淡的训戒意味。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徐桥翻了个大白眼,没有理会这个人,与他擦身而过。孙建楠有些难堪,故作苦涩地一笑。四周的学生们用一种怪异而嘲讽的神情看着徐桥的背影。
一个平民男学生,刚认识了一个郎中的长女,正是意气风发无处发泄的时候。看到徐桥这么不识时务,他豪气干云地啐了一句“真是无礼”,然后把刚才说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就无视院规折断的那一段桃花枝,潇洒地掷到了地上。
“这位同学,请你把桃花枝捡起来。”一个穿着院务服的年轻人走到了那名男生的身旁,递过去一张罚条,认真说道:“另外依据院规,你要拿着这张罚条去戒律处受罚。”
那名男生大怒问道:“你是谁?”
年轻人拍了拍院务服右臂上的院徽,回答道:“我是新来的院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