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满了鹅卵石的河滩边。
清凌凌的水面上，倒映了两个人的样子。
“力量不要太大了，重要的是掌握好平衡，”鹿晨拍我的肩，“来，你试试。”
“平衡、平衡……”我念着，轻轻地踩踏板，前行了一会车头向河流侧歪了歪，令我马上将右脚触地，停住脚。
我凝视覆了鞋面的浅浅的沙子，“对不起，我还是有点怕。”
“没关系，再练练就好了，”鹿晨拍了拍我的背，接挽起了袖子，将双手按在了车架的两边，“这次我在后面扶着你，不用怕，来，再来。”
我抬起头，“要扶着哦。”
“嗯，你放心。”鹿晨慢慢地点头，“我会一直扶着你的。”
“好……”我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双眼，脚稍一用力，车轮又滚动了起来。
好像起风了，我望着前方金色的田野，轻轻唤了一声，“鹿晨，”回过头，见男孩子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又唤了一次，“鹿晨。”
鹿晨抬起头，“嗯？”
我笑了笑，“可以放手了。”
鹿晨抬起手背来擦额头，“你说什么？”
我大喊，“我说，你可以放手了！”
“哦，好……”鹿晨点了点头，松掉手，追着我跑几步。
“好，”我抓紧了把手，不一会，龙头又晃动了起来，“啊！”摔到了空中，恍惚间，天和地好像颠倒了过来。
“不好！”鹿晨赶紧冲过来，抱住我。
哗啦啦的声音中，我和鹿晨一起滚到了旁边的芦苇地里，扬起了漫天的白花花的毛絮来。
“好疼啊……”我捂了捂头，接着，把身体打开来成一个大字，大口地吸气，让胸膛鼓得满满的，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感觉太棒了！”
倒在了身边的脚踏车轮子还在空中打着转。
鹿晨转过身来，笑，“我学脚踏车的时候也老是摔。”
我枕着双臂，“啊……是韩杨陪你学的吗？”
鹿晨摇了摇头，“不，是我的爸爸。”
我点了点头，“鹿晨的爸爸……”
“这就是爸爸妈妈当年看到的景色吗？”鹿晨坐起来，视线自宁静的河滩渐渐地抬高，落到了远方的群山上，“我真是太喜欢这里了。”
我盘起腿，挺直了后背。
“不过有点可惜，现在是秋冬的时候了，红蜻蜓是要春夏的时候才能看到呢。”
“不着急，”鹿晨看我，“你会陪我到那个时候对吗？”
我点头，“是。”
鹿晨点了点头，“我把上次的事情跟妈妈说了，她也劝我去试试呢。”
“真的吗？”我笑了笑，“太好啦。”
天边升起袅袅的炊烟。
我动了动鼻尖，嗅到了空气里的柴火的味道。
裤子的口袋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是夏天啊，”我对鹿晨点头，摁按键，“喂，夏天。”
“小智，”夏天的声音响起来，“你在哪里呢？快点过来吧，我们跟陌上一起过去。”
“我和鹿晨在一起，马上就过来了，”我把手机揣回兜里，站了起来，拍了拍鹿晨的肩，“走，我们去见云帆吧。”
“好，”鹿晨点头，亦站了起来，向脚踏车走过去。
我们迎着风向群山的深处驶去。
一座黛青色的园子，渐渐地于云雾中显现。
我自鹿晨的背后探出头，向在建筑物门口的夏天挥了挥手，下车来。
“你们，”夏天轻轻地拂掉了粘在我身体的毛絮，笑，“怎么弄得这么脏？”
“啊，对不起。”我拍了拍胳膊和腿，“会很失仪吗？”
“没关系的。”陌上走过来，“小智，鹿晨。”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了陌上，和一个着深色衣的少女，“啊，初见，你来了。”
初见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白色花束，递给我和鹿晨，“是我拜托陌上带我一起来的。”
空灵的铃铛声在群山间遥远地传了过来。
陌上轻轻地踏上撒了点水的台阶，抬头望了望黛色的门檐，“我们一起进去吧。”
在淡淡的烟雾萦绕在园子里，一个老人背对我们，他拿着竹扫帚扫去地上混了尘的落叶。
“您好。”陌上轻轻点头。
老人稍停顿，白色的胡子轻轻颤动了起来。
他仿佛在细看我们这些人，“天黑了，记得早点出来。”
“是。”
朦胧的月色中，夜枭长嚎了一声。
我们沿着浅浅的小路缓慢地步上山坡。
“在这里。”陌上转过身，朝一块小小的石碑走过去，蹲下了身来，“表哥，我是陌上，我来看你了。”
我们安静地立在陌上身后，先后将一束白花轻轻放在碑前。
“这些是我的朋友。”陌上扶上石碑，“表哥，我考上树人了，认识了很多的好朋友。”
我缓缓抬头，视线触碰到了云帆的脸。
轻轻的风朝我吹来，思绪在不觉间，又回到了昨夜——
“初见……”我抬起头，朝山林的深处望去，“我们忽略了一个人。”
我望着闪烁的路灯，“云帆也想不依靠自己的背景，堂堂正正地赢一次允诺吧。”
“他们都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而机会，终于来了。”
“考试的时候，云帆不意自己的心脏病会突然发作起来，这时候，在云帆前一个座位的允诺在做什么呢？他沉浸在试卷当中吗？或许……”
“或许……”
“或许，他听到了允诺发出来的怪异的声响，但是没关系，他知道云帆的老毛病，吃了药就好了，他一定能够撑得下去的。”
“老师没有发现，同学也没有发现，想来不要紧的吧……”
“好了，他打开药盒子了，他吃药了，声音变小了，他又重新回到了战场上，战斗仍在继续，云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做一个了结！”
“只是没想到，他回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在同一考场的大家在做些什么呢？他们冷漠着，相互猜疑着，他们丝毫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后来没拿到保送的资格，这些人才会暴怒，事实上……”
“允诺一个人会不会想？自己周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群人？难道在自己眼里，也只剩下了胜负，剩下了一个个血一般的数字吗？”
“当初进入树人中学的时候，不是怀着梦想吗？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耳畔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我挂掉了电话，回到了屋子内。
夏天、鹿晨、陌上和云姨望向我。
我低头，朝着那个小本子慢慢地走了过去，指尖落在了深深的字上。
一只鸟飞过了我们的上空。
白羽拍打着白羽，又带着阵阵辽阔的啼鸣声，令我的神思又回到了现在。
“表哥，你在那边要好好过，”陌上轻轻笑了笑，站起来，“我下次再来看你，好吗？”
又一大群白鸟乘着山间乍起的风拍打起翅膀，朝着天边的落日飞去。
“小智，”夏天拉我的手，“要走啦。”
“好。”我转身，衣角擦过石碑旁边一株竹。
于渡江那一刻，我们暂时地分别了，陌上和初见相背而行。我、夏天和鹿晨则走向了大桥，慢慢地横越江水。
鹿晨抬头望向大桥两边，像珍珠链一般的灯，“陌上真的是个非常体贴别人的人呢。”
“是啊，”我轻轻拉起衣服的拉链，“我们这些小孩子，就数陌上的性子最平和了。”
“那你呢？”鹿晨笑了笑。
“我？”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笑起来，“我啊，是个小霸王龙。”
“从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云姨还是树人的一名老师。”夏天抱了抱胳膊，“陌上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小智有空就去找他玩，带他出来。可是呢，陌上太过弱小了，又被人欺负，小智看不过去，就挥起拳头赶跑了那些坏小孩。”笑了笑，“后来，陌上就一直把小智当做自己的大侠呢。”
鹿晨瞪大了眼睛，“是吗？”
“啊，小时候的事了，”我凝视起自己长长的影子，“要是真的存在就好了。”
“二叔！”我朝长桥的一端，见到了一双模糊的人影。
“是韩杨，还有……”我眯了眯双眼，“磊磊？”
只着一件背心的韩杨大大地朝我们挥手，吴磊搂紧了怀里的东西，稍微落后了一步。
“这么冷的天，”鹿晨皱了皱眉，“怎么穿得这么少？”
韩杨叉起腰，笑，“我刚在拳击馆出来，身体还发热呢！叔叔过来！”
“不要，”鹿晨支起龙头，“你好脏。”
我拍了拍韩杨的胳膊，“你又练起拳击了？”
“是啊，”韩杨举起右臂，鼓动起肌肉，“落了一年多，打算重新锻炼自己呢。”
“练这个挺累的吧？”我笑笑。
“还好，体力是挺重要，”韩杨笑笑，“不过拳击不是靠蛮力，也讲究技巧的。”
“哦……”我点了点头，转过头，瞥见吴磊怀里的一捧书，“磊磊，这是什么？”
吴磊舔了舔嘴唇，“一些竞赛的辅导资料。”
我回头看了夏天一眼，“辅导资料？”
“嗯，上次的选拔考试的结果就要出来了，我的得先做准备。哦，我这里有个书单，可以借你们看看。”吴磊点了点头，自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来。
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先给夏天吧。”
夏天走上前，接过那张小纸条，摸了摸脑袋，“嗯，谢谢磊磊。”
“磊磊，”我轻轻撞吴磊，“你真的要放弃了么？”
吴磊摇了摇头，“我说过，我这颗心只能放在一个事上，”抬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也好，等这一切都过去了，我或许就能去追求我喜欢的东西了。”
我笑了笑，“嗯，加油……”
我们一起回了家。
“明天早晨在大榕树这里等我。”我在夏天耳边轻轻说，退几步，向他们挥了挥手。
洗了个热水澡，身体还冒着热气，我拿白毛巾擦湿湿的头发，从书柜里抽出那一本书来，将其捂在了胸口，停了一会心跳声。
我笑了起来，重新插回了书柜里，“希望我能找到你。”
我又推开房门，向客厅走去。
妈妈放了手里的衣服，“才进去半会，怎么就出来了？”
爸爸抓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不。”我摇了摇头。
迟疑了一会，最终打开口。
“爸爸，妈妈。我要和你们说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