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被人拉开了,来自操场上的呼喊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我稍眯了双眼,拿手指点击了鼠标,学校的论坛的页面在屏幕中铺展开。
“喂,一大堆记者堵在路上,还上不上学了?”
“哈哈,你们高三的小心点啊,不要读书读到变态了,给我们惹麻烦。”
“没想到快一年了,又出现了这样的事呢。”
“不管什么事,这一切说白了,还不是云帆的事给闹得。”
“云帆的事……是谁做的大家心中都有数吧。云帆这样的人,还有这样的父亲,谁知道是不是自己造的孽?”
“欸,你们别说了,人已经走了……”
一一删掉关键字,清空了网页,待机。
我往椅背上靠了一小会,拿手指捻了捻眉心。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桂花的香味。
我轻轻提起水壶,走到窗台旁,给插了一根花枝的玻璃杯里兑上了清水。
图书室的小院子里,上了点年纪的教工执着笤帚,慢慢地将落叶归拢在空地的角落。
“小智,”耳畔飘来一声呼唤,顿了顿,又是一声,“小智哥哥?”
我转过头来,见一个男孩子将一捆书放在木桌上。
“啊,你来了。”
“你在想什么呢?”
“没,”我抬起手来抹鼻子,“就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哦……”
“以前,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经常在落叶堆里烤红薯吃,你还记得吗?”
男孩子摸脑袋,“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啊,陌上总是很喜欢照顾大家,什么好吃的都和我们分享,到今天也是如此。”我拿手指轻轻点了点花枝,“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呢。”
男孩子红了脸,抿抿嘴,“我只是想起,以前姐姐也常这么做……”
“啊……”
我捏了捏他的肩,“对不起。”
“没事,”他笑了起来,“小智哥哥,我们出去说话吧。”
波纹状的白云一层层地推向了天边。
我和陌上沿着林***光与阴影的交接线慢慢地走着。
落在空地中的几只鸽子,灵巧地啄食着人们撒落的玉米粒,又振翅飞远。
“我的表哥,的确有先天的心脏病……”
“嗯……”我点了点头。
“或许是这个病,表哥他要比别的孩子要瘦小一些,他的性格……”陌上舔了舔唇,“也有点内向。舅舅平时忙,也很少在意表哥的事。”
寒假的某一天,妈妈突然跟我说要出去一趟,那一次她整整一天一夜不在家。
妈妈回来时忽然和我说,陌上,考树人好不好?
我非常地诧异,不过那时候我在准备着自己的中考,就……没作多想。
而后来我才在新闻中知道,表哥出了那样的事,而妈妈出去的那一天,正是表哥……安葬的日子。
我有点后悔,如果当初对妈妈的异样多留点心……说不定我能见上表哥的最后一面。
我轻轻地捏了捏陌上的手背,“抱歉……”
陌上摇了摇头,“再之后,舅舅出事了,他从教育局离开,他们一家搬离了这里,我和妈妈又失去了一些亲人,为了让她宽心,我努力地考上了树人中学。”
我点了点头,“云姨会欣慰的。”
陌上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远方的天空,“不过现在想起来,表哥也很少在家人面前说话,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咬了咬嘴唇,“一样是表兄弟,我和他的关系……跟你和鲸哥哥不太一样呢。”
“不会的,”我揉了揉肉陌上柔软的头发,“小时候的陌上那么可爱,那么招人喜欢,和表哥不太能说上话,也只是年龄差比较大啦。”
陌上笑了笑,“我小时候招人喜欢吗?”
我亦笑,“要不为什么会交到那么多朋友呢?连白鲸也说,我要是有陌上一半安静的性子,他也轻松不少呢。”
巨大的橘红色的太阳渐渐没入墨绿色的林海。
“啊,耽误了你的一些时间呢。”
“和我不要那么客气啦……”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饭?我的一个朋友,鹿晨也想认识你呢。”
陌上摇了摇头,“不了。”
“哦,我记得了,陌上自己做了饭。”我搂了搂陌上的双肩。
“哪怕上了重点班,我成绩也不够好,”陌上低头笑了笑,“妈妈好不容易回来树人中学,希望我这么做,能让她宽心些吧。”
“一定会的,就算云姨为腿的伤不肯再度上讲台了……”我一顿,又慢慢地开口,“陌上要记得,我、夏天,我们一直是你和云姨的家人,我们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好。”陌上点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啦,待会晚自习不要迟到了。”
“好。”陌上轻轻地笑了起来,“小智哥哥。”
“怎么了?”
“这么多年了,”陌上安静地望向我,“你没有变一点,还是像个大侠。”
“是吗?”我挥起手来,“明天见。”
脑袋装着沉甸甸的事,我慢慢地朝教学楼走。
鸽子群在头顶的天空盘旋着,经过操场的围墙边,我遇到了一个男孩子。
“鹿晨?”我慢慢地揉着酸痛的脖颈,“你在看什么呢?”
“屈源,”鹿晨转过头,视线轻轻掠过我,又转向了操场,“你看那些人。”
我来到鹿晨身边,转向了操场。
草皮在秋日下呈现出生了病一般的黄色。
鹿晨抬起手,“在那里。”
草皮的角落里,几个人围着一颗球不停地周旋着。
“那个人是谢平安?”我眯起眼,“还有,贾克和他们……”
几个男生伸出手在平安白白胖胖的脸蛋揉搓、大笑着,不一会揉出了一张大花脸。
鹿晨的声音轻轻落在了耳畔,“你说,他们是不是还在欺负平安?”
我歪了歪脑袋,“我觉得啊……”
“我下去找他。”鹿晨松开抓着金属圈的手,转过身朝楼梯走。
“等一等!”我赶忙朝鹿晨的背影追过去。
“平安。”鹿晨赶到了球门口。
“哦,是你……你们啊。”谢平安叉腰喘着气,“好久不见了。”
鹿晨笑了笑,“那天我们一起出去玩,你为什么没来啊?”
“那天……”谢平安一愣,低了头,抬手蹭去脸上的污渍,“我……”
“韩大少爷有那么多朋友,还会在乎少了这一个?”贾克拾起球,对我们抬下巴。
“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鹿晨去抓谢平安,往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拽了拽,“走,我带你去找韩杨。”
谢平安突然皱起了眉头,瘪瘪嘴。
“喂!”贾克冲过来,伸出手,往鹿晨的肩膀上重重地推了一把,“你挺爱管闲事啊!”见鹿晨一个踉跄,我马上冲了过去,一阵黑色的风突然卷过来。
那个人扶住了鹿晨,把他轻轻地往我推过来。
我按住鹿晨的肩,“没事吧?”
“我没事,”鹿晨挣掉我的手,拉住了那个男孩子鼓动起来的拳头,“韩杨!”
“啊,韩大少爷,您不要激动,”贾克抬起双手,摇了摇头,“这次我不想找你打架。”
韩杨轻轻地吐出两个字,“道歉!”
“对不起,”贾克笑眯眯地,弯了腰,“你的……小叔叔。”
韩杨瞟了谢平安一眼,对我和鹿晨,“我们走。”
“喂,韩杨。”贾克开了口。
“有屁就快放。”韩杨停住脚。
“我们赵哥想见见你,”贾克抱起了胳膊,“敢不敢过来?”
“赵哥?”韩杨回过身。
“就是我们的头头,赵擎苍。他听说过你的风采,想认识认识,怎么样?”
“如果我不去呢?”
“不去……那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了,找你找不到,找你的身边人也行啊,我们赵哥这个人挺有耐心的,总会见面的。”
鹿晨扯住韩杨的手臂,“韩杨……”
“喂,你们要是再多事,”贾克把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别怪我……”
“我是我,和他们没关系。”韩杨拍拍鹿晨的背,“叔叔,你们回去吧。”
“我不要回去,”鹿晨摇摇头,“韩杨,你别跟他们去。”
“我也想做个了结的。”韩杨笑起来,“我不跟他们打架,没事的,叔叔。”
“以后不准再找我身边人的麻烦,还有……”韩杨转向谢平安,“他。”
“痛快!”贾克拍拍手。
“小师弟——”一声呼唤到来了耳畔。
我们齐齐地转过头,见舒睿笛沉着脸走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师兄!”我笑着回应他。
贾克啧一声,“你是什么人?”
“舒睿笛。”
贾克身边的几个人窃窃道,“舒睿笛……就是那个学生会主席?”
“学生会的了不起啊?”贾克啐一口,“咱们的赵哥,从来不把这些的货色放在眼里。”
舒睿笛打量了我们这些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赵擎苍?”
“怎么?”贾克笑,“你认识我们赵哥?”
“认不认识与你无关,”舒睿笛挡在我们的中间,“现在,我得带他们走。”
“走?”贾克过来了几步。
“这里好歹是学校,”舒睿笛挺起胸,“且今日树人不比往日,你们最好安分一点。”
贾克咬了咬牙,我们将要离去了。
鹿晨回过头轻轻地,“平安,这边走。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们停住脚,韩杨亦沉默着。
“你们……回去吧,我要回教室了,跟他们一起。”谢平安低着头,摆摆手,“他们是我的……朋友。”
鹿晨瞪大了双眼,“什么?”
韩杨的身体僵了一会。
谢平安笑了笑,“其实他们找我来道过歉了,我们和好了,他们也不会再欺负我了。”
“他是经过赵哥肯定过的人,”贾克歪嘴一笑,走过来,仿佛狠狠地,“韩杨,咱们……下次见。”他们朝着操场的小门口离去了。
韩杨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头。
“怎么会……”鹿晨拧起了眉心。
渐渐融化在夜色中的一行人。
我淡淡道,“我倒觉得平安愿意和他们在一起。”
韩杨抖动着嘴唇,“这小子,比我想象当中要大胆多了。”
我笑了笑,“平安他只是……一时间没有想明白罢了,他会回到你身边的。”
韩杨抱起了胳膊,“就凭那小子的脑袋,怕要等好久呢。”
我苦笑着,“如果平安他出什么事了,你不要……不管他。”
“我管他?”韩杨调高了声音,“我巴不得甩掉了这个累赘呢。”
鹿晨扯韩杨的手,“韩杨……”
“好吧,我打小就认识他,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韩杨摊开手,“他那身板打得过几个人啊,出了事还不得我替他出头。”
我搂了搂鹿晨的肩,“你不用为他们做过多的担心,谁是真正的朋友,平安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鹿晨点了点头。
舒睿笛叹了一口气。
我低了低头,“师兄,没想到把你卷进来,对不起。”
“没关系,我本来就有保护你们的责任啊。”舒睿笛摸了摸脑袋,笑了,“你们是怎么和那群人扯上关系的?”
我看了看韩杨和鹿晨,和舒睿笛说了开学来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情。
舒睿笛仿佛思考了一会子,点了点头,“不过这个赵擎苍,到不能小看他们了,一年级的居然也和他在一起。”
“赵擎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韩杨开了口。
“啊,一时间难以说清楚吧,”舒睿笛苦笑,“总之是我们年级的一个棘手的人,不像是刚才那些人一般的好对付,连老师也很伤脑筋呢。”
“是吗?”韩杨笑了笑,“叔叔,二叔,师兄,我和人约好了打球赛,先走了。”
韩杨渐渐地远去。舒睿笛转过身来,扶住了我的肩,“小师弟,我这几天听初见说起过,你们好像想知道允诺和云帆的事情?”
我哦一声,“师兄了解其中的故事吗?”
“不,”舒睿笛摇头,“一点皮毛罢了,不过……我想那个人会知道得多一点的。”
“那个人?”我皱眉。
舒睿笛笑了笑,“就是上任的学生会主席。”
“上任的学生会主席……”
“对。”舒睿笛挤挤眼,“说起来,那个人你也认识哦。”
我搔了搔耳朵根,“我也认识……吗?”
“是啊,上任的学生会主席,”舒睿笛抬起头来,向于漆黑的山林中的一栋大楼,长长地舒了口气,“就是程佑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