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了生老病死。
人之假造为妖,物之性灵为精,人魂不散为鬼,天地乖气、忽有非常为怪,神灵不正为邪,人心癫迷为魔。
万物有灵,存于天地者,一念而已。人生在世,亦不过忽然之间。
任你妖魔鬼怪,法力无边,从哪里而来,终是要回哪里去,况于人乎?
所以,我猜想,我约摸是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叫永安村的地方,死之前心凉如水。
指尖微微一动,却谁知铺天盖地的疼痛立即吞噬了薄弱的意识。
我不由得一声呻吟,既然已死,为什么还会觉得痛呢?
“你醒了?”一个明亮的男声忽然在耳旁响起,似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别动。”
“……疼”已近沙哑的声音从我口中无力发出,轻的像空气。
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大脑迟迟得不到反应,除了不可抑制的痛,还有眼底一片黑暗。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这没有光明的世界,让我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面容。这么黑暗,难道是地狱?
“叫你别动!”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并没有力气去甩开它,难受之余,真实的感知让我微有些吃惊。
“我还活着?”心里头多少还是不相信。
手被轻轻的放了下来,又听那声音道:“本来已经死了,不过被我救回来了。”
恍惚忆起那日在永安村,有一个女人救了我。若是猜的不错,那女人,便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白骨夫人。
可她怎会救我?
纵她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她的。我这一身的伤,可全是拜她所赐。
那么,此刻我身边的这个人,应该也是她派来的吧。
“放心,既然已经醒过来了,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段时间且安心静养,我会派人照顾你的。”言语听着虽是些安抚的话,可说话人的语气中却掺杂有淡淡的冷漠。
我并没有应他,同白骨夫人一伙的,没几个是好人。
那人站了片刻,见我没有应答,也不恼怒,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了出去。随后,果真就有几个侍女来到了我身边。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过得甚是无趣,虽然一直由那些侍女们照顾着,但彼此间并没有太多交流。一来我不愿给她们好脸色,二来她们似乎也不想与我讲话。倒也省事,毕竟人妖殊途,还是不要有太多瓜葛的好。
一月后,除了眼睛,我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也不知她们给我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竟会有如此奇效。啧,不得不服。
如果我的眼睛也能被医好,那就更妙了。
这一个月来,无尽的黑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困入其中,没有半分安全感,每走一步,都觉得面前是万丈深渊,随时都会一脚落空,然后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心中多少有些胆怯,因为我不知,自己的身边究竟有多少未知。
待我的伤好了些时,身边的侍女便经常带我出去透气,我还是挺乐意的,因为每天都窝在那个冷冰冰的石室里,我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
这日,我正在温暖的太阳下休息时,白骨夫人来了。
她若是不来,我啊,我都该想她了。
人未至,笑声先闻。
“顾倾城,你可真让我担心死了。你瞧,我都瘦了呢。”
我唇角冷冷一勾,也不生气。这是她的风格,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先拿我取乐一番。
“怎么,你这眼睛,他没给你医好吗?”脚步声近了,白骨夫人的语气忽然带了点疑惑。
听了她这般毫不做作原汁原味的讽刺,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开口便回道:“托您的洪福,怕是废了。”
白骨夫人半晌没有言语。
我浅酌了口茶,一眨眼,又想起另一件紧急要问的事来,马上又开口:“永安村,现在是何情况?”
白骨夫人莲步悠悠挪到我身旁,娇柔地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村中唯一的捉妖师死了,你也被救走了。他们啊,怕你再回去寻仇,恐怕早已举村外迁了。”
我一字不落地听着,终究是落了俗,没有练出一颗波澜不惊的心,当下便怒火中烧。白骨夫人话音刚落,我合上茶盖,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道:“咱们俩的恩怨,能否不要牵扯到别人?”
我不怕被永安村那些百姓误会,若当时他们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毕竟他们曾受过伤,有所警惕戒备是应该的。固然,这委屈还是有的,我不是圣人,没那么大的心可以原谅他们,可,可还不至于去要了人家的命。他们如今因我而离开家园,颠沛流离,这惩罚,未免有些太重。
余了,我又补上一句:“你不怕遭报应么?”
白骨夫人莞尔一笑,淡道:“我若是怕,当初也就不会为妖了。”她的话里似有一丝忧伤,不过转瞬即逝,再想捕捉时,已经没了。略一顿,白骨夫人话锋一转,继续笑言:“说起这因果轮回,顾倾城,你有今日,也是自作自受,可怪不得我呢。”
“自然。谁让我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要跟您过不去呢。”我回给她一个微笑,很有自知之明的应了一句。
此言一出,我脑海中蓦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手持如意金箍棒,脚著藕丝步云履。目光如电,顶天立地。
心中一紧,不知名的惆怅突然生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