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婧将木剑放下,冷眼看着她:“说吧,发现了什么?”
不忘叹了口气:“你不肯原谅我,也是,我把山庄扔给你,一个人跑了。”
甘婧盯着她,静默不语。
“我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潜入峨眉,才知晓峨眉内部分裂严重,一派是他们的尊主霍挣天和三太主暨阳为首,贪利好事,靠武力强取豪夺;另一派是二太主廖尘为首,修身养性、淡泊名利。峨眉十多年前得知陶朱公曾留下一批滔天宝藏,霍挣天与暨阳便千方百计追查,妄想据为己有,后来甚至勾结卫国二皇子,帮他坐上卫国龙椅,坐享荣华富贵。而廖尘这边屡次反对无效,被他们囚禁起来。”
和甘婧所料差别不大,道是不忘调查此事的时间就太长了,恐怕是另有他故。
“此番回庄,还会再离去。”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欧不忘没料到甘婧会这么直白,也便低着头承认了:“我就想回来看看你们,然后再随廖尘回去,因为峨眉现在需要好好整顿一番。”
“爷爷现在在地下冰棺,还未立碑,你要去看他的话我让阴竹陪你下去。”
“他怎么死的?”忽闻噩耗,不忘慌了神。
“被霍挣天毒死的。”这父女俩是有什么仇吗?为何不忘未曾提起爹爹这个称呼?甘婧不解。
“霍挣天这个混蛋,我欧不忘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我还忘了一个,他们和二皇子暗中都有和毒姑勾结,暗制毒镖,害人无数。”不忘说着说着手揾了揾眼角,泪流满面。
“如此,你还要去吗?”甘婧抬眸看向她。
“如今你一露面,他们只会承认你一个少庄主,把山庄交给你,我也很放心。等他的碑立好之后我就离开。”不忘想来还是应当离开。如今看到她功力大增,应是干将将历代庄主的内力全部传给她了,这样也好,山庄还可以延续下去,她比她更适合领导山庄。
“不悔吗?”
不忘想起那些过往,甜蜜地笑道:“爱上他,我不悔。”
“主子,那荆轲中毒颇深,至今未醒,主子能否过去看看。”漪荷径直闯进来,连行礼也忘了。
看来这毒姑的毒真是不可小觑。
“迹菊诊得如何?”迹菊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想来应该会有办法。
“迹菊说他里面尚有余毒未清,好好调理一下,今晚便会苏醒,可他仍未醒来。”这漪荷的关心,希望不是甘婧心想的那样子。
“推我过去看看。”甘婧对着漪荷吩咐道。又抬眸看向仍在一边红着眼睛的不忘:“失陪。”
林尽榭中,荆轲仍昏迷在床上,而迹菊仍在地上煎着药,药箱弥漫了整间屋子,见甘婧进来,迹菊抬起被熏黑的脸,打招呼道:“师姐,你来了?”
闻着药香,甘婧便猜出了毒:“中了鹤顶红?”
“是。”
“在药中再加一味三七,安神补气。”甘婧吩咐道。
迹菊一想灵光闪,对哦,安神补气,刚才自己忙着为他排毒,忘了这回事儿。
鹤顶红之毒不容小觑,虽有砒霜以毒攻毒,却是对人体伤害极大,毒解后昏迷亦是正常。
甘婧悬丝诊脉,脉息忽有忽无,若非内力撑着,着实不易甘婧收回红线,吩咐漪荷:“漪荷,将桌上的银针取来。”
“小姐。”漪荷迅速地将银针递到甘婧手中,甘婧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
“为他宽上衣。”
漪荷到他床前将他扶起,缓缓解开上衣,露出男人精壮的臂膀,只是他身上还有许多未消的刀疤。甘婧手持四针,飞快射向他胸口的穴位。不久,只听荆轲咳嗽出胸中的闷气,慢慢转醒。朦胧中看到漪荷,私以为在梦中,轻笑出声:“原来我竟还在梦中。,继而又睡过去。
待得那银针发黑,漪荷才将其取下,扔进旁边的水中。”
“好好照料他。”甘婧看到他已经无碍,自行推着轮椅出去了。
这时,欧不忘迎面而来:“臻儿,霍挣天在地牢里自杀了。”
意料之中,甘婧并不意外,因此她原先才答应的那么爽快,如今,怕是他杀的可能性多过自杀,相必又是哪一班人马的杰作。“我们还是想将他带回峨眉,可以吗?”
“此事你决定便可。明天下午我们会帮爷爷立碑,不管你们究竟有何误会,你也来送他最后一程。”
不忘呆滞地目送甘婧远去,其实到今天这种地步,她也不想。只是在外漂泊多年,心中早已没了爹爹这一心灵寄居地。干将生她、养她,又教她武功,她却对生娘的死念念不忘,归罪于他,这世代的仇,解开却只是一句“爹爹”。
陶然居内。
“参见大皇子。”秦国丞相隗状踉跄着领着身后侍从对扶苏行跪礼。
扶苏目光柔和、笑容淡雅:“太傅别来无恙。”
“大皇子,老臣奉命恭请大皇子回宫。”丞相隗状受宠若惊道。
自己遣散了那些精锐,只留下两个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不想还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自己是应该遵从母妃的吩咐,及冠之后再回宫呢?还是此时便回?
隗状见扶苏不为所动,再行一叩拜礼:“老臣奉命恭迎大皇子回宫。”
“罢了,我这就随你回去。”扶苏敛了唇边的笑容,声音中有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寒意。伤我者,我必百倍还之。当年娘亲的死,恐怕也和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听说那个女人已经生了一个皇子,备受恩宠!自己此番回去,怕也是父王的压制之计,那自己不如借此,回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隔天,不忘站在已经入坑的棺材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抔黄土洒向棺材:爹爹,女儿不孝,对不起你,因为误解而逃避你的解释才造成今天这样无可挽回的后果。
庄内仆人、侍卫跪了一地,纷纷哭道:“老庄主啊!”
漪荷帮助料理完老庄主的后事后回到荆轲的房间去照顾他这一病号,开门时见他即将起身,她要快步走近按住他:“你中毒了,要好好休息。”
却见荆轲已经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嘴角扬起如三月春风的微笑:“我没事,你没看到吗?”
漪荷见状也不再想去理他了,只是站在一边,抱胸道:“看来荆公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既然已经好了,那恕山庄不送了。”
漪荷话还没说完,便被抱在一个充满药香味,却孔武有力的怀抱中,荆轲盯着她微微变红的脸颊,抱怨道:“你这女子也忒狠心了,本大侠好歹救过你两次,你就这么报答我?”
漪荷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不正常,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荆公子,请好自为之,漪荷还想活得长久些。”
闻言,荆轲火冒三丈,扶着她:“其实你心里对我还是有感觉的,只是你不敢承认,不是吗?你如此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不得已之计。若我未拒绝太子丹,我便真正成为他的傀儡!”
漪荷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对,他说的是真的,这是计策,扪心自问,自己对他也是欣赏的,可以想到他来此的目的,漪荷会心一笑,优雅作揖:“荆公子,漪荷不过一介小女子,怎知那么多大道理,既然公子已痊愈,便请早日下山,庄内久不留外人,告辞。”
漪荷匆匆离去,留下荆轲双手徒然摸着空气。却不知那一边,漪荷跑回房间关上门,倚着门框落泪:“自己竟然被这样纨绔之人弄得失了分寸,还动了情,但他不属于这里,我们不会有结果!”
是夜,漪荷坐在窗前翻看账册,这时,一支竹简划开了平静的夜色,稳稳地落入其册中:“已离,珍重。”
漪荷望着那竹简失了神:他大概生气了吧,这样也好,他一离开,兴许不会再见了。如果没有他的出现,自己也许会一直平平淡淡在山庄生活下去。他一出现,听主子说法,他此行是来讨利剑的,如今他什么也没有,要如何去刺杀秦王,他不是去送死吗?不行!
漪荷立即起身拿过搭在架上的斗篷和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策马去追。
此时,甘婧仍未安寝,正与不忘在庭中小坐,见到漪荷的反应心中明了。阴竹上前问道:“主子,要拦住她吗?”
看来漪荷是真的动情了:“随她去吧。”自己对她们三个的管教没有用庄规,倒让她们太过随性了。
不忘一边饮酒一边沉默着,良久,才慢慢道出当年真相:“那时,我外公欧冶子仍在世,受越王之托暗中造剑。本来他是可以不用去的,但他却又想去学更多的东西,我娘拗不过他,就随他去了。那天雨下得好大,他的师弟邓汇喝多了闯进我娘的卧室,侮辱了我娘。娘亲自觉对不起他,就杀了那个畜生,自己也用莫邪剑自刎了。如果不是他当年痴迷炼剑,丢下我们娘俩,娘亲也不会被逼死,我也不会记恨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我也做了回不义之人。”不忘苦笑着为自己斟着酒,欲一醉解千愁。
甘婧也不拦她,就看着她一杯杯下肚,末了,醉晕了,才命令阴竹将她抱回寝室。
而郊外,荆轲将马拴在十里亭外便进亭中稍作休息。漪荷乘风万里,只为追赶上他的足迹,兴许她的心早已迷失在万般寂静之中,了无踪迹。
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荆轲心中闪过暗喜,吹了一下口哨。听到熟悉的声音,漪荷诧异地拉住缰绳回过头,只见荆轲置于暗中,双眼炯炯发光,漪荷已知自己已经深深陷入他为自己设定的陷阱了,看到他曾经的动作,却不气恼,跳下马,拉着缰绳缓缓走近那个让自己不顾一切的人。朦胧的月色为两人都镀上一层银亮的光辉。
“这把利器是主子给我防身的,削铁如泥。带上他,你会事半功倍的。”漪荷将匕首托至他眼前,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凄清。
荆轲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猜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更不会想到她居然会将自己的贴身之物交给自己,他拿起匕首,用力地抱紧了漪荷,附在她耳边:“跟我走,好吗?”
漪荷闻言,愣了一下,随后一把推开了他,哭道:“我不过还你救命之恩罢了。从此咫尺天涯,两不相欠!”随后快速上马,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试图用这短短几秒将他留在自己的脑海中一辈子,而后痛心离开。留下荆轲在原地抚摸着手中的匕首,温柔笑道:“傻丫头,你的心还是被我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