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深秋,昭若独自一人在古院的梧桐树下舞剑,黄叶纷飞如枯蝶。入了秋,这风便满是凉意,一不留神,便穿过衣领、袖口,透进骨子里,遑论昭若一身薄薄青衣。
“昭若…”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昭若本如行云流水的剑法停了,手中的剑都快握不住。她甚至有些不敢抬头,不敢看来人的剑眉星目。“昭若,下月初三,我与紫烟大婚,这是喜贴,你收着吧。”昭若闻言,只觉胸口一痛,“阿渊,那我呢?我们呢?”叶渊皱了眉头,“昭若,我下山时,便与你说过,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同门之谊,绝无半点男女之意。”“那我十七岁生辰,你为何送我红豆手串?世人皆知,红豆乃相思之物。”昭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扔下手中剑,扬起右手手腕,那串红豆一如当年。“那年我随师父下山,卖这手串的是个孤苦无依的女娃,我不过是想帮帮她。回来正逢你生辰,我也没什么送的出手的,便想起那手串甚是精致。”“那我那次下山遭到追杀,中了毒箭,你为何不顾性命安危去后山帮我采药,还不顾师父禁令,下山替我报仇?”“昭若,我身为大师兄,理应照顾你们,无论是你受伤,还是阿凡,还是羌芜,我都会不惜一切。”“不,我不信,不是这样的,你我青梅竹马,相伴十数年,你怎能娶别人为妻?”昭若终于扬起头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心上人,眼泪不住往下落。叶渊看着哭成泪人的昭若,叹口气,“昭若,你回屋吧,我带回来几件棉袄,多穿些,这天渐冷了,别着凉。你若不愿来我婚宴,就算了。”“阿渊,她有什么好?”昭若眼睛通红,泪水还顺着白皙的脸庞滑落。秋风起,吹起她鬓发、衣角。她只觉那阵风也吹过她心里,只觉一片荒芜的心中扬起一阵风沙。“昭若,感情之事,哪有什么好与不好,只在于那一瞬间的心动。”“我会去你的婚宴,我只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心动。”昭若拾起地上的剑,接过阿渊手里大红的喜帖。叶渊看着神色倔强的昭若,欲言又止,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便背过身离开了。在叶渊转身的这一个瞬间,昭若所有的倔强、坚强都卸下,她说的这么轻巧,也不愿再纠缠,只是不想让他为难。平乐郡主秦紫烟,就是她这久居深山的人都有所耳闻。老王爷膝下独女,百般宠爱,这郡主却从未恃宠而骄,反而对王府上上下下都彬彬有礼。平日吃穿用度都极为节俭,剩下来的钱要不拿去修学堂,要不拿来补河堤。说起姿色,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说起舞艺,是“翩若兰苕翠,宛如游龙举。”。郡主还未到适婚年纪,提亲的公孙王侯就踏破了门槛,聘礼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却都被郡主一口回绝。可郡主偏偏就对叶渊一见倾心。坊间流传,那日老王爷寿诞,还专门差人来请剑仙齐一,只剑仙尚在闭关不便旁人叨扰,便是叶渊代师父出席。听闻叶渊对吹笛颇有造诣,便请他吹奏一曲,又嫌光是乐曲没有舞蹈未免扫兴,就让舞艺名满天下的郡主来和。
叶渊这谦谦君子如玉,吹的笛声自也是清远如山间晨露。郡主绝美容颜,略施粉黛已是倾国倾城,柔软腰肢、灵动舞步亦是翩若惊鸿。一曲末了,在场宾客无不惊叹这素未谋面的两人竟有如此默契,这乐曲,这舞步,竟像量身定制。许是前些日子着了风寒,一曲舞毕,郡主有些体力不支,眼看要倒下去。叶渊后来告诉林凡,那是他此生轻功最妙的一次。他稳稳地揽过郡主柳叶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花香,手指触到郡主柔顺的长发,两人四目相对,其中情意,宾客都看得明白。郡主一下羞赧地躲开,眼睛却不住瞥向玉树临风地叶渊,老王爷看着这一对璧人,心里欢喜,便问叶渊可有妻室。叶渊一下明白老王爷用意,当即跪下,“在下今日一见便倾心郡主,虽无万贯家财,也非皇亲国戚,又才学疏漏,但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不知郡主心意如何。”老王爷与剑仙是故交,今日看这孩子,眉清目秀,一身好武艺,也绝非粗鄙之人,便望向早已羞红了脸的宝贝女儿,“烟儿,你可愿与他为妻?”郡主低着头,偷偷瞧了一眼眉如远山的风流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好!今日既是我寿辰,又是烟儿订婚之日,实乃双喜临门,叶渊,往后可要照顾好我家烟儿,不然我定让你师父好好惩戒你!”“爹!”郡主娇嗔地唤了一句。“怎么,还没过门,就心疼了?”老王爷笑着摸了摸胡子。
这些,都是林凡讲与昭若听的。林凡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里。昭若一开始还不甚相信,只在心里默默想着此前种种。可自那次下山之后,已经两月有余,叶渊都没有回来。每过一天,昭若的心就凉一分,直到今天。昭若不明白,她一直觉得阿渊对她是不同的,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晨起在院子里这棵梧桐下一起练剑,叶渊会细心提点她身姿、步法的不妥之处,温柔似水的眼睛里只有衣袂纷飞的昭若。午时昭若去准备膳食,叶渊在旁劈柴,厨房烟火重的时候,还会让昭若先出去。难道这些,所有的一切一切,就是一句同门之谊可以带过的吗?
昭若坐在树下,想着想着,眼泪都快流干了,身子被吹凉了,现在隐隐发热,头痛的紧,怕是着了风寒。人有个病痛的时候,会愈加贪恋记忆里的温暖,一想起之前满是关切为她跑上跑下的叶渊,再想起今日欲言又止,眉头深锁的叶渊,昭若慢慢站起来,踉跄着走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