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轩然一周大概去咨询室2-3次，每次都是五点半之后抵达，咨询时间五十分钟，每次都是张女士亲自为他做咨询。
苏素负责雷轩然咨询的登记和回访工作，跟他打的照面多了，慢慢跟他熟悉起来，偶尔也会在咨询开始之前，聊聊天。
雷轩然神色总是有一种疲惫感，尽管他其实是个五官锐利的男子，但疲惫和忧郁通过他两只潭水般深沉的眼里流露出来，整个脸庞的锐气便少了许多。这种萦绕在脸部的忧郁，使她产生淡淡的怜悯，对他的内心有种抑制不住的好奇。
苏素虽然好奇雷轩然咨询的内容和情况，但是张女士没透露，她也不好意思询问。有一次雷轩然结束咨询之后离开，张女士将她叫进办公室。
“苏素，你对这位雷先生怎么看？他觉得他有哪方面的问题？”
苏素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他很疲惫，应该是有睡眠方面的问题。”
张女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有睡眠障碍，但我们的咨询进展得并不顺利。”
“他有抵触心理吗？”
“是的，看起来，他似乎不想说太多他的事情，我很难走进他的内心，看到导致他睡眠问题的根本原因。”张女士无奈叹了口气，“他似乎很难在我面前放开心扉，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会换心理咨询师。”
苏素沉默了。心理咨询师能跟来访者建立起信任、和谐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建立不起来，为了来访者的问题能尽快解决，他们会为来访者更换心理咨询师。
“问题是我担心就算换了也未必能帮到他。”张女士接着说，“他的防备心太强了，而且暂时不愿意接受催眠治疗。”
“那他平时来咨询室，你们都在聊什么呢？”苏素忍不住问。
张女士笑了一下：“哪里有机会聊，他第一次来做咨询的时候，就在咨询室的长椅上睡着了，我叫了几次都没醒，快一个小时之后才醒来。后来他说在我们咨询室他能睡得比较沉，希望能在这里每天休息五十分钟。所以你看他每次来，其实都是在补眠。”
苏素惊讶地瞪大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这……”
“给来访者补眠可不是我们心理咨询的目的，当然我们也希望通过心理咨询，能让他消除睡眠障碍，现在暂时缓解了这样的问题，但好像不是心理咨询的功劳，仅仅只能证明，咨询室的环境或者其他因素，让他有安心舒适的感觉，暂时缓解了睡眠问题。”张女士说，“这样并不能长久，无法找到问题的根源，就消除不了问题。”
苏素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雷轩然的事情，不知不觉来到公车站。已经是初冬，虽然才七点多，但她有点冷，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往大衣里缩了缩。
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来，是雷轩然。
“苏小姐，介意我载你一程吗？”他问，经过刚刚五十分钟的休息，他看起来精神不错，神采奕奕，眼睛也越发漆黑明亮。
“不用了，我……”苏素习惯性地拒绝。
“苏小姐拒绝我载你，是因为我是个病人吗？”
“不是！”她着急地说，上前一步想解释，听到车里门开的声音。
“门已经开了，苏小姐，坐进来吧。”他说，用着让人难以推辞的语气。
苏素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进车里。他的车很大，配套很完善，车里有着淡淡的古龙水味，跟他身上的味道很像。虽然在A城这样繁华的大城市长大，但苏素的家境一直比较清贫，她很少坐小车，更别提这样高级的小轿车了。所以坐在副驾座上，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系上安全带，苏小姐。”
她手忙脚乱地找安全带，可能太紧张，她怎么也拉不出来，车里的温度高，她顿时涨红了脸。
“我来帮你。”他伸长手圈向她，帮她把右手臂附近的安全带拉了出来，拉到她左边座位扣好。这个动作他的手触碰到她手臂，又靠得那么近，搞得她有点局促，只能低着头看他的动作。
看他扣好安全带，她猛地一抬头，撞上了他的下巴，他吃痛地“嗯！”了一声，随即又从鼻腔里喷出笑声，平日里冰冷的气息，在笑声中消散。
她窘得不行，连连说“对不起”。
“让我原谅你可以，那陪我去吃晚餐吧。”他说着开动了车，脸上还带着笑容，这让他看起来，帅气又亲切，让人难以抗拒。
“不用了，我不饿。”她说，肚子却突然传来“咕~”的声音，他也听到了，大笑了起来。
“你说谎，你的肚子也抗议了。”他说，“走吧，你想吃什么？”
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窘，而且还是在一个男人面前。一直以来，她在周边男性眼里，都是非常高冷傲的形象，她优秀、清高、美丽，虽然冷漠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但这个方式让她免去很多应酬，让她自在，不会暴露弱点。
遇上雷轩然，这一切好像不同了。她的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突突突跳个不停。
她面红耳赤地胡思乱想，又听到他在问：“想吃什么？”她轻声答道：“面吧！”
他把她带到一家高雅的餐厅，她其实只想吃街头小店的普通拉面或者汤面，想不到竟然被带到这么高档的餐厅，有点不知所措，被他用大手扶着背往里推；“进去吧，都饿了。”
进了餐厅后，她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他把菜单放在她面前，服务生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彬彬有礼地问：“先生女士，请问您要点什么？”
她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名有点不知所措，他指了指一款芝士面：“这个不错。”
“那就这个吧。”
随即他又点了一份牛排，服务生拿走了菜单离开了。
他在她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苏小姐，你今年几岁？”
“二十二。”
“原来才二十二，确实有点年轻。”他笑了一下，拿起手边的餐酒喝了一口。
她以为他在质疑她的专业知识，马上说道：“作为咨询师，确实需要时间积累经验，但是也不能因为年龄，就质疑一个心理咨询师的专业能力。”
他笑笑不作答，又问：“当心理咨询师，是你现在唯一重视的事情吗？”
她点点头。
“那其他事情呢？”他问，身体往前倾，眼睛紧盯着她的，“比如，恋爱？”
她在他的注视下，脸慢慢烧了起来。
“这个，我暂时，不考虑。”她说，低下头。这个时候，他们点的餐上来了，芝士面卖相很好，芝士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让饥肠辘辘的她蠢蠢欲动。
雷轩然的牛排也上来了，他切一块多汁的牛排，吃了一口，接着说：“苏小姐这样答复我，是因为觉得我年纪太大，不适合追求你吗？”
“当然不是，雷先生你说笑了。”苏素突然觉得这样一问一答她很没主动权，于是边吃边问，“还是别光说我，说说雷先生你自己吧。你最近在我们咨询室，咨询进展得顺利吗？”
“还不错。”他说，“所以我会继续光顾贵咨询室，毕竟，在我看来还是比较有效果的。”
“雷先生以前有去过其他咨询室吗？”
“有。”
“效果怎么样？”
“一般吧。”
“您觉得我们效果好，是怎么样个好法呢？能具体说说吗？”
他笑了一下：“起码我能好好睡几十分钟。”
“您觉得是什么能让你睡上几十分钟呢？是咨询室的环境让您方放松，还是咨询师引导您发现您睡眠障碍的深沉原因，从而缓解了您的睡眠问题呢？”
听到“深沉原因”这四个字，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不笑的时候，他看起来有点寒气逼人。
“我没有去探讨什么深沉原因，因为这些都不重要。”他说，继续切牛排，“谁不是带着伤痛在生活呢？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探不探讨又有什么所谓？”
苏素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一直知道导致自己睡眠障碍的是什么，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看他没有说下去的欲望，笑容也渐渐隐去，她也不好再说下去，只能默默地吃面前的芝士面。
吃完晚餐，她坐进雷轩然的车，两人都一直保持沉默。他没开车里的车灯，她看到偶尔有路灯的光线掠过他的侧脸。那是俊美的侧脸，线条完美地如精心雕刻出的雕像，让人心动神驰。
“往哪边开？”他问，转过头来，脸上神色平淡。
“哦，往前面，再左拐就到了。”
车子悄然在她家小区附近停了下来，她松了口气，正想下车。
“苏小姐！”他叫住了她，她疑惑地回头。
“你的嘴边，沾了芝士。”他说，用手指抹了抹她唇边，露出邪魅的笑容。
她涨得脸通红，忙说“谢谢”，赶紧开了车门，逃也般跑进小区里。
雷轩然望着她慌张的背影，觉得有趣又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开手指，上面干干净净，什么芝士酱都没有，他只是想逗逗她。
因为她看起来，很好逗。
这个晚上，雷轩然心情很好，除了她提起的“深沉原因”，每次他想到，笑容总会在他脸上隐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