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静夜无风,一座低矮的沙丘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
咕噜!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可整整三天,玛亚只抓到一条拇指粗的蜥蜴,连皮带肉还不够塞牙缝的。更难熬的是缺水,明知前方有块小绿洲,却不敢轻举妄动。
出逃至今,那帮混蛋还没露面,他们不可能就此罢休,保不齐就在哪里设伏,等着他往里钻呢。不过为了见到奶奶,就算刀山火海,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
据说黎明前一刻人的警惕心最低,一路上果然畅通无阻,顺利到达目的地。如此反倒令他忐忑,蹲在水边反复查探:沙丘、水底、灌木丛、枣椰树,直到天光破晓依然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双手捧了口清甜,干裂的嘴唇喜获滋润,体内每一颗细胞都在欢欣鼓舞。他索性将头扎进水里,沉浸在那份清凉与窒息中,脑中闪过一幕幕痛不欲生的回忆。而后,他又褪去土黄色紧身衣,沐浴完毕,跑到树下捡了几把椰枣果腹。
晨风微拂,水面涟漪,草木跟着摇曳生姿。玛亚却无心观赏,远处的白塔正在招手,归家的步伐急不可待:一年多了,奶奶,我回来了!
待他变成远处的小黑点,绿洲百米外一处不起眼的小沙窝里忽地蹿出两人,一边抖落沙粒一边汇报:“小鹰,火柴回盒,一组待命。”
“收到。你们转公墓。二组四组沿途监视,三组盯死火柴盒,五组机动。”
“一组收到。”“二组收到。”……暗地里,一张无形大网悄然铺开。
正所谓:东海西岭、南疆北域,中土慈航、兼济天下。五行大陆面积广袤,南疆就是大漠炎疆,由追日民族牢牢统治了数千年,国号那刺。凤凰镇坐落在那刺北部边陲,背靠港口城市库尔瓦,商贾游客往来驻足,成为独具特色的贸易前哨。
当太阳再次占领天空,晨光穿透枝桠,斜斜洒在玛亚肩头。阔别多日,家乡完全变了模样,所有街区都经过修缮或重建,令他一度怀疑自己跑错了地方。
幸好主干道还在,加上镇西那座地标式白塔,将他指引到镇北的一条巷子里。巷口那家早点铺膳香弥漫,是他最爱吃的油塔子与粉汤,可惜身无分文,只能咽着口水苦苦等候。
得亏鸵鸟没有搬家,不一会儿,出现在行人中。这货又窜高一大截,肢体干瘦,活像成了精的晾衣杆。
“谁!你、你想干嘛?”鸵鸟嚼着肉干哼着小曲,忽然被人拽进巷口,吓得芝麻小胆一阵哆嗦。
尤其对方臂力如钳,全身裹在白色长袍内,只露出血红的双眼,含情脉脉地盯着他。这个形象太刺激了,俨如同学们近期疯传的猥亵狂魔,听说专挑俊小伙下手……想到这里,鸵鸟双腿一软,差点尿了。
玛亚哪会晓得这些。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情急之下一把扯掉头巾:“兄弟!”
哦,鸵鸟舒了口气。可一转念,小脸当场就绿了:“鬼呀!”
玛亚眼疾手快,见他想逃,立刻拦腰抱住:“别喊,危险……”
可他就像炸了毛的公鸡,自顾上蹿下跳,哪能听得进去?这么一闹自然引人注意,玛亚不得已,只好一个抱摔将他撂倒,扼住颈部吼道:“再喊,我呼死你!”
果然,这货还是不禁吓,立刻放弃挣扎,可怜兮兮地躺在那里。行人见小孩磨牙,纷纷扭头路过,谁也不愿管这闲事。
待他趋于冷静,玛亚松开双手,背靠墙角坐下:“你也不想想,大白天哪来的鬼?”
鸵鸟惊魂未定,低声支吾:“我亲眼看着你挨雷劈,亲眼看着你下葬……”
玛亚顿时脑门发黑,脸色涨得比猪肝还难看:那帮混蛋,光顾着利用自己,也不安个好听的死法!挨雷劈啥意思?按民间说法:那都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主,社会治不了,只能老天来收。这叫生前债死后偿,一旦背负恶名,全家都抬不起头。
不管怎样,事实胜于雄辩,于是他将脸贴上去:“你摸,你捏,使劲捏……嘶,轻点儿!说,我是人是鬼?”
鸵鸟面露迟疑,身体始终保持着随时要逃的架势,气得他连翻白眼,却也无奈。
去年早些时候,一场绝世暴洪突如其来,房屋损毁、生灵罹难,末日恐慌至今残留在小镇上空。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民众伤满为患,但除了十四岁的少年玛亚,全都活了下来,可谓不幸中的大幸。官方为振奋人心,第一时间公布了死亡数字,岂料却引发新的风暴: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就连官方也哭笑不得,前后统计了三回才平息舆论。
讽刺归讽刺,平心而论,这年头官不好当。民众越来越理性,越来越悲观,反精英、反科技,似乎除了永恒的苦难,所有利好都是七彩泡沫,一戳就破。不过有件事毋庸置疑:玛亚亵渎神树惨遭雷劈,葬礼人尽皆知,后续处理还算妥当。那以后,大人嘴边经常挂着一句话:瞧瞧玛亚,小孩子不听话,下场多惨!
尽管他做了心理准备,可被兄弟质疑时,还是有些失落:“葬礼是假的,我福大命大,被人关了一年多,刚逃出来。”
绑架?见识过死而复生,这种说法倒也不算离谱:“赶紧报官呀。你忘了,我二叔就是巡马。”
玛亚坚决摇头:“镇国军要抓的人,谁都保不了。”
言下之意:甭说你二叔了,到那时,恐怕连整个巡马站都得配合对方。鸵鸟倒吸一口凉气:“那你死定了!”
“还不至于。他们想要小白鼠,眼下舍不得杀我。”
“小白鼠,秘密实验?”鸵鸟仿佛被开水烫了一下:“哎呦我去,难怪你变这么厉害,这肱二头肌,乖乖!不瞒你说,刚才啪的那一下,直接把兄弟摔懵了!”这货两眼放光,挨摔还挺兴奋,说着说着忽然压低音量:“前两天二叔还说,《协约国条例》纯属摆设,其实各国都在秘密研发超级战士。比如阬谷厉家,只动用一支超级小队,就杀的反抗军片甲不留。说实话,你有没有注射过血清?见过狼人么?外星人?凤凰事件是不是恐怖袭击?多少透露点呗,起码告诉我,你一共杀过多少人……”
玛亚全身石化。天呐,瞧见了么,你他娘的劈错人了!
好在这货没忘正事,短暂亢奋后还能拉回主题:“以后有何打算?”
“亡命天涯……”玛亚带着些许不甘与惆怅:“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
“嗨,我没事。我爸有智慧,撵到院里暴揍我一顿,谁都拦不住。学院处在风口浪尖上,怕再闹出人命,便象征性地给了个警告。后来上面追究责任,蒋院长提前离退,系主任跟胡老师也背了处分。李曼丽压力太大,转学了。”事过境迁,鸵鸟透着股风轻云淡。见玛亚面露愧色,转而开解道:“也别太自责。是咱们学院点背,领着教育文物双项补贴,出了这种纰漏,偏偏还是唯一的焦点,不挨整才怪!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可以登门拜访,当面赔个不是。”
玛亚点了点头,这么多人受他牵连,有机会一定要当面赔罪:“奶奶好么?”
“放心,我每周都去看她。当初伤心过度摔了一跤,以为她会垮,很快就挺过来了。医生说骨头没事,只是岁数大了,腿脚有些不灵活。”鸵鸟见玛亚眼泪扑扑往下落,又开解道:“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我身上就这么多,你先拿着,回头我再给奶奶送些补品。”
玛亚正需盘缠,也就没客气,接过零钱揣进兜里:“兄弟,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下了。最后再帮我个忙,好么?”
“自家兄弟,废什么话呀!”
玛亚正在感动,内心忽生警兆,遂扭头望向白塔。那是方圆数十里最高最牢固的建筑,塔顶装有红色信号灯,日夜不停闪烁,为人指明方向。
与此同时,小鹰会心一笑。两人相隔甚远,加上塔顶的护栏洞孔狭小,玛亚仅凭肉眼根本瞧不见他。菜鸟就是菜鸟,这么晚才意识到潜在风险,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填的。最致命的就是感情依赖,有些事根本碰不得,无知才是对亲友最好的保护。
小鹰颇感失望。实战不是训练,哪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丢掉性命,谁都没有第二次机会:“刀疤,张猛交给你处理。”
“收到。”刀疤期待地舔了舔嘴唇。正感觉无聊呢,这回又能玩死亡自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