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风吹来!天色很不怀好意,雨忽然下了。
大雨滂沱中,一个人走来,他看起来心情很沉重。
他拖着无力的脚步,正一步又一步走向河边。在他的前面是一条大河,河水在缓缓流动着。
然后,这个刚刚走到河边的人突然就看到,在又浊又黄的河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只纸折的小船!
它的样子不是很大,好像还没有一个巴掌那么大。
纸折的小船,用胭脂涂成了粉红色,上面还竖着一根桅杆。仔细去看,桅杆上还有一面大旗。旗子的纸色,深黑如墨。
对岸。
一个人的身子,悄然倚在一棵本地产的杨树上。这人用两根伸得笔直的手指,死死捏住一只纸船的船身,显得孔武有力!
这两根手指,属于一双干净白皙的手,这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又整齐又漂亮。
这样的一双手,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谁恐怕都要多瞟上几眼。
特别是在这样的雨天里,在屋子外,看到了这样秀气的一双手!这一切,都好像古怪透顶了。
那人一双既秀气又白皙干净的手,正不慌不忙做完了一只,又开始做另一只小船。所以现在的水面上,已漂浮着成排的船只。
轻风吹过,一只刚放到水里的小船,旗身晃了晃。
一道刺眼的阳光从云层里闪现,先前那个走到河边的人就慌忙把眼睛眯了起来。
由于距离对岸太远,走到河边的人便使出了一身内力,死劲瞧去——
对岸,造船人的胡子跟眉毛,几乎一样粗细。既特别又好看,有时候乍一眼看去,就好像四只刚买来的竹扫把。
有很多江湖人都只听说过“陆小凤”这个名字,却没见过人。
不过,谁都可以肯定,陆小凤有四条眉毛。
这个时候,走到河边的人正在问怪眉人:“你是谁?怎么跟传说的陆小凤一样,有四条眉毛。”
“我不是陆小凤——呼呼!”对岸,那个对造船很有兴致的人,在笑。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可是为什么你也有四条眉毛呢?”
“四条眉毛的人很多!”造船的人放开了白生生的手,又一只小船随波而去!
“我是陆小凤的哥哥——陆地上。”那造船人陆地上吐了吐舌头,在笑!
陆地上,这是个什么名字?走到河边的人听了,心里很奇怪。
他怔怔望着面前河水在流,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事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又用两条手臂紧紧抱住了头颅,好像已无声的哭了起来。猛然,他身子已经平平摊了开来,平平的直往地下倒去。
地下不是平地,是河水。这条河的水很深,就算最浅的地方,也大概有十米深。
“喂!你不要命了?”陆地上在怒叱,却发觉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河面上溅起一小股水花,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个人便忽然消失了。整个人,都完全被淹没在无名大河中!
黄色的水浪,卷起他左脚上曾经穿着的一只鞋,然后,水面又静默了。
陆地上沉默着,他,在等待!
等待开玩笑的朋友,从水面上又一个“浪里白条”跳出来,手上还捉着一尾红鲤鱼,嘴里叫着:“我们现在就去烤鱼吃吧——”
然而,却过了半个多钟头。
陆地上便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从岸上往下跳,使出了一着“一苇渡江”飞在河面上。一共花了半壶茶的工夫,飞到对岸,萍水相逢的跳水人刚才落水的地方……
——这条河的河面,确实很宽。
这时,河面上猛地冒出了一颗头来。是那奇怪的跳水人,正咧开了一张大嘴嘻嘻一笑,露出两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门牙。
这个人似乎在平时没事做的时候,天天都在用沙子打磨着自己的牙齿。
他扔掉了从水中拣起的一截树枝,笑道:“哈,我刚打死了一只绿毛螃蟹呢!”
确实,这只螃蟹本来是躲在石缝里“拒不见客”的。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晴天霹雳……
岸上的人,陆地上,把落水人打捞上来。
在河的上游处,又被一阵细微的清风,吹过来几只小纸船。也不知道它们又是谁做出来的,纸船的结构,与陆地上刚刚在做的那些雷同,一面面旗子在飘!
看到这些,陆地上的眉毛胡子,全都舒展开了。
“吱喳!”“噗——”声声入耳,两个人的身后飞来一群鸟。有一个人从林中深处奔来,依稀见得影子身材苗条,是个女人。
“地上哥!这里还有别人吗?你在跟谁说话。”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欢笑着从远处传了过来。
急急跑过来的,果然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陆地上看到她,说话的声音显得异常温柔,叫了一声:“波波!”
波波,看着陆地上在笑。
波波又看了看陆地上身边的跳水人,问:“他是谁?”
陆地上的胡子眉毛,却突地又全部聚拢在一块:“一个有些讨厌的家伙。”
落水人似乎很爱恶作剧,陆地上本来还以为他跳河自杀,却没想到是去游水。陆地上被吓之余,已有些反感。
跳水人听波波一问,向波波摇手招呼:“我叫叶飞飞。”
陆地上有点生气:“别套近乎,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你跟她更不认识。”
叶飞飞道:“会熟起来的。”
陆地上:“熟什么!把你煮熟么?现在我们就要走了,你别跟着。”
叶飞飞道:“我没地方去,就跟你混了。”
(二)
有人曾如此问老实和尚:“何以以虚为贵?”
老实和尚答:“既是虚,即无所谓贵贱。”
又问:“如何才是解脱?”
老实和尚答:“谁缚汝?”
老实和尚在请客,他在风流屋!
风流屋,是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人们只要来过一次,就一定会说它好。
风流屋,无疑就是这样的好地方。
其实有些好地方,就需要一些有心人来玩,才会让人觉得它好。
有心人,就是指一些身子和心都具备的人。
有的人心还在地下,人却已在天边。这些人的身上只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做事都很马虎。
而有的人,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人已死板,只知“第五纵队”的战斗术,根本就不怎么懂玩。
更有一些人,是很独特的一种人,他们的身心都已入化境——老实和尚要请的客人并不是这种人,他说他请不起他们。
而且,他也这么说:“因为他们是神仙!”
老实和尚并不想成仙。
神仙,有自己的天堂。而人间天堂只要那些凡人过来玩,平凡的人,十足十的凡人。
除了另外还有一部分口是心非的人外,所有的人,都是凡人。
和尚认为那类口是心非的人,都是一条狗,连人都不配做!
(三)
现在,老实和尚在风流屋,好像是在祭拜如来佛祖。
只见和尚的面前,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鸡鸭鱼肉全有。其中居然还有一盘水煮的大闸蟹,以及一盆香喷喷的麻油虾。
他又不在庙里,也不是寺庙的住持,为什么要大操大办这个祭拜仪式?
渴了喝酒,饿了吃菜,吃吃喝喝,开心的和尚就只爱吃喝拉撒。
可是,客人们还没有到齐……
他在安静地啃馒头,喝纯净的河水,肚子却饿得他以为自己在泥底,和泥鳅一起吞淤泥。
“砰——”老实和尚正在住的那个房间,房门被人用力打开了。
老实和尚,和另一个也一直坐着等人的客人,都一齐吓了一跳!
“陆地上!是你?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人?”
“他的名字叫叶飞飞!是我新收的小弟,一直在坚持要做我的跟班。”
那河边跳水人叶飞飞,仍然一身是水。
老实和尚开口在问:“难道是柳条弯弯、柳叶飞飞——叶飞飞?”
陆地上接口道:“对对!柳条弯弯,柳叶飞飞,风吹又飞飞,叶飞飞。”
老实和尚问陆地上:“他怎么这个样子呢?”
陆地上吐出几个字来:“因为他闷。”
闷,闷得使他自杀,跳河自杀,又自杀未遂。
最后,自杀的真相,是玩恶作剧。
也只有无比闷的人,才会这样去玩恶作剧。
“闷得好,闷得呱呱叫!”老实和尚在哈哈笑着。
跳水人叶飞飞一身的水,正打出一个喷嚏,然后,忽然发现身前——
好一顿丰盛的晚餐!
老实和尚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厨手,只要你看得到这一桌鸡鸭鱼肉。
叶飞飞看着桌上的菜,吞了吞口水,然后开口在问:“这里是哪里,什么地方?”
老实和尚回答他:“这里是风流屋,你喜欢的地方。”
“我不喜欢!”
“啊!为什么你不喜欢?”
“因为这里到处是男人,连半个女人也没有。”
老实和尚便突然沉默了,又讷讷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会不喜欢。”
叶飞飞突然仰头大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又怎么说我喜欢呢?”
老实和尚道:“啊!我想你会喜欢的,你慢慢就会喜欢上的。”
“为什么?”
老实和尚又在喃喃,两眼冒出神秘的光:“因为饭后有活动。”
——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中又见彩虹,雨水洗过的太阳才特别美丽。
既然,饭后还有余兴的活动来补充,叶飞飞似乎也能够接受这个地方了。
“风流屋”这个名字一听就很不错,看来并非名不副实的。
陆地上一直在旁边眯着双眼,不言不语。这时,他故意干咳几声。
于是叶飞飞才似乎想起,陆哥的见义勇为,那火热的心,是他永远还不了的人情债。
他还是笑,却已勉强。
坐在老实和尚旁边,那个一直不开口的客人,这时死劲咬了一口牛腿。
这客人身上那件破烂乌黑的衣裳,大概几年都没换洗过一次了!
他不停眨着眼皮,很不屑看了看一身是水的叶飞飞。那双眼睛,好像是两只混浊凸起的鱼目,难看极了。
叶飞飞不敢去对视,只得低着头。
刚刚下了雨到处很潮湿,而且现在又是夏天,所以苍蝇繁殖得很快!加上房间里的空气十分闷热,这怪眼客人手上的肉,便粘满了一堆正在聚食的苍蝇。
怪眼客满不在乎吃着肉,用一只手拨弄着头上蓬乱枯黄的乱发,簌簌落下些灰土来,也不去拍打、或者用袖子去挥赶苍蝇。
叶飞飞直倒胃口,胃已经发酸——啊,这个人是谁?
他看到这个怪眼人的脚旁,居然还放着一把拾炭的火钳子,看来厨房一定就在隔壁、或是屋后。
——这就是风流屋?是破屋,还能说得过去。
难道桌上的菜,都是怪眼客烧出来的?叶飞飞即使再跳一次河,重新着凉,也不想去吃上一口。
老实和尚却在不停劝他:“快坐下来吧!还有位子的,多吃一点菜。”
“是啊!别浪费了,这些菜都是很好吃的。”那怪眼人乱翻着花白的眸子!
这样的眼睛,是刚死掉的鱼才会有,使叶飞飞越看,心里就越发得慌。
怪眼人突然向叶飞飞问好:“我叫萧叹,你好么?”
叶飞飞强笑:“好,我还好。”
“吧几叽,吧几。”
“吧叽——”房间里,发出了一声声怪响,这个声音似乎只有在吃骨头汁时、才可能会出现。
叶飞飞感觉不太对劲,似乎房间里那些人都在偷偷狂笑。这哪里是什么风流屋,也不是破屋,完全是活生生的一个鬼屋。
他发现,怪眼人在啃牛腿骨,好像还对着他笑了笑。
老实和尚,在低头吃着什么,双肩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