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棵树,树上开满了纯白的花,一夜的凄风冷雨,将它们摇成满地白霜,顺着浅薄的雨水流动,消失在青石街道的深处。
楚家似乎总是不缺在夏天开花的树。
老人撑着伞,站在树旁,微笑把他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怀儿小姐可是要出去?”
杜决心道,当然是要出去,难道站在这儿赏雨不成?
老人名楚渝,楚家大管家,虽然名字里有个“楚”字,可毕竟不是楚家人,只是碰了个巧,刚好姓楚。
楚怀儿微微颔首,轻声道:“确实要出去,您是大管家,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杜决从今日起,不再是家奴,而是钱庄的伙计,我正要带他过去。”
雨雾遮掩了街角,也遮掩掉楚渝的表情,杜决只能依稀看见他微微变色的脸,和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种神情,杜决非常的熟悉,绝对是“我有句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欠揍神情。
一般情况下,这句妈卖批都是会脱口而出的,楚渝等到一片花被风吹落,这才犹豫道:“杜决当不当家奴我都无所谓,只是这钱庄……恕老夫直言,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为何?只因杜决是家奴?我记得您也是家奴出身,向来不是这种趋炎附势之人,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楚怀儿不待杜决出声,脸色率先黑下去。她和杜决,终究要去那错综复杂的圣域,而钱庄每天接触的人中,不乏圣域魂师,这对于他们了解圣域形势,百利而无一害。
今后他们去了圣域,也能遇到几张熟脸,总比两眼一摸黑的强。
她带杜决去往钱庄,一来,是奉了家主之命,二来,她也想找个由头,在钱庄磨两天洋工,了解些圣域的奇闻异事。
可向来温和的大管家,为何说出这番话语?
杜决不好发作,却也沉声道:“不知大管家能否说一说理由,也好让我灭了去钱庄的幻想。”
他内心是拒绝去钱庄的,每天修炼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跑业务,只是乍一听楚渝的话,令他心中着实有股怒火。
家奴,就只能一辈子是奴才?
楚渝没料到自己一句话,竟让二人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由有些尴尬,挠头道:“你们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钱庄是个势利之地,向来嫌贫爱富,加之又掌握在楚振少爷手里,您二位过去,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杜决发现自己看人的眼光,可能真的有问题,能把火坑看成好人,能把好人看成恶人,这眼光,当世恐怕寻不出第二人。
自己可能长了一双假眼。
他好奇道:“钱庄不是一直掌握在家主手里吗?怎么又成楚振的了?”
楚渝扶着被雨淋湿的开花树,道:“家主日理万机,钱庄在哪儿恐怕都忘记了,少爷自然就成了话事人,黑了心往自己腰包里搂钱……说错了,是努力地为楚家挣钱。”
他转向楚怀儿,道:“小姐,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听我一句劝,莫去那是非之地,免得跟少爷闹得不可开交。况且,就算杜决留在了钱庄,恐怕没有客户肯听他说话的。”
雨水顺着油纸伞滑落成帘,半掩住楚怀儿秋水翦瞳,她把目光望穿雨帘,落到杜决眼中,征求他的意见,“大概情况你也有所了解,去不去钱庄,由你决定。”
大小姐,我是真想好好修炼,压根儿就没打算去钱庄啊!
现在这情况,我不去的话,还是个男人吗?
杜决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努力做出一副视死忽如归的刚烈表情,惹得楚怀儿眉开眼笑,道:“非常好!像你这样的,以后才能跟我一起好好挖坑!”
我恐怕只能挖些假坑,你才是真坑。
雨中有轻笑,轻笑被葬在雨中。
楚渝眼见自己说过的话被当作了耳旁风,只能做出垂头丧气的嘴脸,揭下一片落在楚怀儿肩畔的花,颤巍巍地拍着楚怀儿肩膀,以示鼓励。
他的手仿佛秋叶,经风一吹,毫无规律地在雨中起舞,手中那瓣花,抹过楚怀儿脖颈,瞬间割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也不知那是什么花,边缘竟如锯齿般锋利,得亏楚渝最后时刻稳住了自己颤巍巍的手,否则楚怀儿今日非得放点血,才能了事。
“老奴有罪!”
楚渝吓得手也不抖了,腿脚也方便了,当场就要下跪,被楚怀儿急忙扶住,道:“渝管家,这楚家也就您关心过我,给过我糖吃,教我楚家的规矩,对我是有恩的。方才只不过是您的无心之失,况且,把锋利的鲁班花树栽在这儿,本就危险,我又怎么会介意?”
杜决却是面色一变,他知道楚怀儿今晚就要脖颈分离而死,当然对她的脖子多注意了三分,乍看那一道被割出的红线,杜决本以为楚渝便是凶手无疑,暗叫糟糕,没想到凶手居然提前动手了!
正待出手,又蓦地见楚怀儿完好无损,甚至还能扭脖子瞪杜决一眼,示意他收敛魂气,心中顿时安宁不少。
是自己多虑了。
楚渝乃一介平民,除非他脑子坏了,才会用一瓣花来杀人。
鲁班花再锋利,顶了天也就能割道口子,引发鲁班发明锯子的灵感。用来杀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几人又寒暄一阵,气氛浓重而热烈,楚渝毫不隐晦地,表达了对于杜决的看衰,一个家奴,到了嫌贫爱富的钱庄,没有业务经验,怎么看都属于见光死的类型。
丁香对比表达了赞同。
杜决忍不住想教教他们什么叫做银行,不朽花里那一堆微观经济学、高等数学什么的,他一本没看懂,不过对银行的概念倒是有些了解,说出来就能让他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
原来钱庄就是个战五渣?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自己只是去钱庄磨洋工的,况且,一年后还有场团灭,谁有功夫去开银行?
……
大雨泯灭了楚万通的身形,他一身黑袍,在长街上渐行渐远,仿佛一条被冲淡的墨迹。忽的,他转头看见楚怀儿等人的谈笑,看见楚怀儿的脖颈,脸色微喜,道:“那朵花果然没让我失望,楚怀儿已然是个死人了。”